那细雨,那白云,对于我来说,是情有独钟的;那细雨,那白云,似乎对我也特别钟爱。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
喜欢游赏山水的我,常常在山水之间与雨儿云儿不知不觉而相遇。登中山陵如是,登雨花台如是,登九峰山如是,登西泰山如是,登嵩山如是,此次登白云山亦如是。
这些山水胜景,仿佛看透了我,不想让我失望,迎合着我,要让我参透它们的内涵,故而给我来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再信手拈来几片云,制造出云山雾罩的仙境,让我平添了几分出世的联想。
去往白云山,原本还算晴朗的暮春,等我在依山傍水的农家宾馆住下,午夜时分,忽然听得窗外的山林窸窸窣窣,仿佛春蚕在啃食桑叶,折身而起细听,那雨果然就来了。
等到第二天坐上景区大巴,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雨没了,云却来了。
这云非是重重叠叠的云海,而像极了顽皮的孩童,与游客玩着捉猫猫的游戏。车子盘旋在起起伏伏的天路,你正在悦目着青翠的层林,忽然转了一个弯儿,他就在远处一个山头的半山腰跳出来了,上下跳跃着,虎虎灵灵,只十几秒的工夫,又倏地隐身在密林深处;车子上了一个高台,他仿佛窥到你了,忽然又在一个山头的巅峰转着圈儿,把脸儿一直扭向你;你正狐疑他是不是刚才的他时,车子又转了一个弯儿,你再也看不到他了;正当你怅然若失,忽然一群孩童,应该是他带过来的,就在那几个山头间,有团坐的,有蹦跳的,仿佛在玩着丢手绢的游戏,惹得他的妈妈,在他的远处,向前扑着身子,边跑边呼唤,在寻找她的娇儿……
群山高远而绵长,涧壑幽深而目眩,我是一个恐高的人,去往玉皇顶停车场的路起伏盘旋而狭窄,数米之外即是一条条深涧,车子宛如过山车一般左右摇摆上下晃悠,许多游客闭紧了双眼。正是这倏来倏去的白云,减轻了我心中的恐惧,让我的飞天之旅有了一些慰藉与依托。
尽管许多的时刻,我看不到云儿的一点影子,但我知道,它就在我的身边。
我们到达停车场的时候,云层更加浓重了,这些云层似乎也不同于它处,不是翻卷的乌云,也非密不透风的重云,它是灰白的,不分层次,就像一大团刚从棉花壳里采摘的棉花被柔柔地撕开平摊着一般,毛茸茸而又平软软的。
刚踩上登山的台阶,这雨就又来了,宛如打着盹儿的雨姑娘,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往下抛着珠儿。所以,你感觉是下雨了,分明是有雨滴落在了你的头上;当你凝神去寻找它时,它忽然又没了,让你恍惚你是有了幻觉;你正狐疑间,它忽然又给你来了一滴,明明确确的。
这雨儿,也如同这飘忽不定的云儿一样,孩子气十足。蔽蔽藏藏的雨滴,与隐隐约约的溪流,更增添了山林的闲适与静谧,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妙趣吧。
登山的石台阶有时是十分陡峭的,如果你的上一个台阶也有一个人正弯着腰登山,你的脸部完全可以抵着前人的臀部了。这一段路是极其难越的,虽然山里的温度很低,但身上还是渗出了汗珠,登山的竹杖倒是派上了用场。气喘吁吁到两腿酸困的时候,忽然就来了一段平路,绕过一个小山包,华山松笔直入云,第一个景点励志峰到了,这真是一个歇脚观景的好地方。
透过密密的松林,忽然看到,一位身穿绿裙的姑娘亭亭玉立在那儿,一片云儿,宛如一条迎风发散的丝带,正好缠绕着她的粉颈。仙子一般梦幻的姑娘,顿时让我的疲惫一扫而光。行走了多时,我终于又看到了云儿。
攀登白云山的台阶,不知道有多少级,一节连着一节,长长短短,弯弯直直,平平陡陡,高高低低,时隐时现,宛如一架没有尽头的天梯,从九霄云外垂下来,披挂连接着每一座奇峰危峦。
而这雨儿,也随着我的步步登高,渐渐稠密起来,从细若游丝,到淅淅沥沥,到琵琶浅唱,到古筝悠远。如此多的游客行走其间,却如泥泞中搬运食物的蚁群一样缓慢。我欢喜着自己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儿,爬行在这沧海一般的山林间,似乎忘记了思维,没有了感觉,把自己虚幻起来,与自然融为一体,静静地蹒跚而行。
这样的时光,是我极喜欢的,对于已过了爱热闹的年龄段的我。由此觉得,脱离了世俗的樊笼,脱离了职场的沉浮,脱离了市井的诡诈,让自己的心儿宁静起来,纯洁起来,飘忽起来,虚幻起来,实在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儿。
由此想到,老子为何放弃了周王室图书馆馆长的官职,骑着青牛出了函谷关而去漫游;范蠡为何逃离了越王勾践,而归隐五湖;张良为何急流勇退,而归隐山林;陶渊明为何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而采菊东篱下。原来,曾经再热辣滚烫的心,也终有需要宁静的时刻,进与退,应该是人生的两种必然状态吧。
这幽静的密林,本就是我喜欢的,更有这一路伴随的雨儿。这贴着身子的雨儿,落在雨披上,一滴滴连成线条滑落下去,是清晰可辨的;而那远处的雨儿,却因为山峦的阻隔,深谷的摇荡,而虚幻成影影绰绰的雨雾,或者云雾吧,布设出仙境的韵调。
在这仙境一般的韵调中,我不知不觉走过了贵人弯腰石,走过了蜂窝石,走过了鲸鱼石,走过了鸡角曼,走过了滴水崖,走过了鹰嘴峰。
而那些生长在台阶旁,悬崖边,山坳间,山脊上,只一株,三两株,或者更多株的杜鹃,再一次给了我心花怒放般的惊喜。
她们,有羞涩地躲着你的,有热烈地迎接你的,有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你的,有团坐一起窥视你的,有摇摆着身子翩翩起舞的,那粉白脸儿的,大约是不施粉黛的西施吧,那绯红脸儿的,或许是初入宫的王昭君吧,那妖艳脸蛋的,定是戏谑董卓吕布的貂蝉吧。
雨中的行走,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渐低,有着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山行的妙趣。奇峰,怪石,密林,雨珠,云雾,杜鹃,这里的景致,似乎从来没有定数,总是捉摸不定,给你带来别样的惊喜。
甚至这玉皇阁下石栏杆上垂挂的小冰凌,也是别有一番感觉的,它微小晶莹,凉而湿滑,入手即化,如天水甘醇。
登上玉皇顶,狂风大作,仿佛这风儿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上山顶,几欲掀翻山顶的屋宇楼阁似的。凭栏四望,嗬,这云果然不同于登山时看到的情形了。那远处群山之巅的云,重重叠叠,无边无际,真的是一片海了;那深谷中的云,就像刚刚揭开的笼屉,呼一下冲起来万千水汽,密密匝匝,难分难解,搅作一团;这头顶的白云,因为狂风的推送,摇头摆尾,腾挪跌宕,上下窜动,而又飞奔向前,幻化出万千姿态。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这是李白登临峨眉山的感悟,与我登顶白云山的感触,心有戚戚焉。
于是我想,白云深处,抑或是我心灵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