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难闻“扒狗”香
是日,回趟老家。当进入村头时,透过左边的荔枝树和一排甘蔗,看到阿明仔正在加建楼房,于是,下车探看。
一番招呼、恭喜之后,我细打量这块已经变成宅基地的路边田。已过80岁的阿明仔父亲对我说:“这块大长田,属于村中三户人的,我儿阿明仔的在中间,里面长满草的那部分是你堂弟阿权的,靠村道边种有荔枝和甘蔗的那部分是你堂侄阿基的。”“阿权在镇上虽建有楼房,可也想在村里建有房子。阿基在东莞打工多年,也赚了些钱,听说明年也回来建房。”阿明仔父亲接着说。
阿明仔今年40出头,兄弟中排行老三,将近30岁时娶一越南新娘(他人贩来农村),生育一儿一女,后因嫌弃其家穷跟人走路了,阿明仔辛苦养育这一儿一女。起初在家种田,也种些经济作物补贴家用。后跟人学装修,赚了点钱,遂出村头田中建起一层房屋,他父亲帮忙照看小孩。近年农村建设二三层楼房多,也兴起装修热,阿明仔手工不错,人老实,多人请,长年有活干。赚了钱后,阿明仔加建两层成三层楼房。前有邻村的三层楼房,这是两村田地的相接处,在其后的房屋不宜太低,这是阿明仔奋力赚钱加建的主因。
这块村道边的大田,我十分熟识,生产队曾耕作多年。1980年分田到户时(实行家庭联产制),我还参与了丈量这田呢。
这原是近村的半旱田,村民曾用该田泥土打过泥砖(用于建泥砖房屋),所以,泥土不厚不肥沃,田的一头靠村道,常常会有猪鸡鸭糟蹋庄稼,另一头靠山边,那头有按树遮挡田的光线。田底有冷泉,田的产量不高。六七十年代,生产队主要用来种植芋头和番薯,种植跨年番薯主要是为坡地种植番薯积蓄夏种薯苗。田中堆起种植芋头和番薯的田垅多“扒狗”(地垅里钻扒土的昆虫,名叫蝼蛄,隶属于蟋蟀总科,独立为蝼蛄科,前足为特殊的开掘足,硕大有力,像扒土大牙,吃植物的根系,乡村人叫它扒狗),那半干半湿的田垅是“扒狗”造窝繁殖的好地方。夏天,每当收获完芋头和番薯后,需要办田插晚稻秧苗。当用钉齿耙耙田时,村中小孩子都会跟随,一是捡遗漏的番薯芋头仔,二是捉番薯地里的“扒狗”。
我父亲扛着钉齿耙赶着牛来了,我和村中小孩子早在等候着。耙田前,我父亲习惯抽口烟。只见他放下耙绑好牛绳,到田边陡坎上摘下黄芽木长条的木叶,掏出红烟丝,均匀地摊在木叶上,卷上树叶烟卷,放嘴里叼着,点上火,啪塔啪塔地猛抽上几口。然后,赶牛下田,插稳耙,枷上牛,就开始耙田了。随着牛拉钉齿耙一路一路的耙来耙去,藏身于泥土中的“扒狗”被翻刮出来,身油体肥,不粘泥浆水,飞快地爬游于泥浆水之上欲逃走。我和村中小孩子在田里一起追逐着捉它,捉在小手上,它会用有力的前开掘足想扒开手指缝逃走,直扒得手掌酸酸痒痒的。我们捉到后都会尽快把它放进各自带来的小桶里。有时,一耙耙过大土堆,好几个“扒狗”被翻刮出来,四处爬游逃命,小孩子们见状,兴奋地追逐,不顾田泥浆水浅到自己身上脸上。这样一天下来,各自也能捉上一小碗的“扒狗”。
回家用清水冲洗干净“扒狗”,稍为晾干水,然后用花生油爆炒加点盐酱油焖熟,当揭开锅盖那刻,顿时满屋飘香。夹一个尚带热气的“爆炒扒狗”入嘴,顿觉肥脆油香,尚若喝点小酒,那种味觉享受,简直是美极了!在那缺粮少肉的年代,这盘“爆炒扒狗”可谓美味佳肴了。父亲夹一个“爆炒扒狗”入口,慢慢细嚼,再小喝一口酒,发出吱吱声,瞧他那个享受得意样,早已忘却了一天的劳累。由于“爆炒扒狗”量不多,父亲不允许我和妹妹们夹双个吃,只能夹一个吃并扒两口饭后,才允许再夹一个“爆炒扒狗”吃。那个香味让人经久难忘,浸染了我的童年。
八十年代初,实行家庭联产制,分田到户后,因绕山边的小水渠多年失修,杂草丛生,难以引水,这村头田就不种芋头番薯和水稻了,就不需要办田了。没有了种植芋头和番薯的田垅,“扒狗”也就失去了生存繁殖之地。加上各种各的田,再也看不到小孩子们跟随耙田的大人身后,追捉“扒狗”的快乐景象了。村头田就变成了半坡地了。村民先是用网围着种植番茄、辣椒、四季豆、大蒜等经济作物。再是种植甘蔗、荔枝树(青壮年多外出打工,缺少劳力)。再后来,赚了钱的村民,在自家的田地砍树挖根建房子。村头田经历了30多年的变迁,变成了宅基地。
“靠村道的田地就是屋地(宅基地),都可以建房子。”村中人有这种说法。出于交通方便,在村道水泥路两边的田地上建设房子是许多村民的首选。在如今的乡村,占田建房子并非新鲜事。
土地使用的变迁,耕作方式的改进,致使一些小生物失去原有的生存环境。原用犁和耙来耕作的,而今用打田机、收割机耕作了。再也没有人用跨年种植芋头和番薯的方式了,加上使用打田机,许多小生物也给打死了。“扒狗”这种小生物或许还有,可再也没人像我小时候那样依靠耙田来捉“扒狗”的了,也没了那种童趣了,乡村也极难闻到“爆炒扒狗”的脆香味了。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离开家乡在外工作30年而鲜少回去的我,从老母亲的口中得知村中熟识的老人一个一个的走了,不认得的新娘一个一个的迎进村,叫不出名字的娃娃一个一个的出生长大,村中儿时的小伙伴多为挣钱奔走他乡(进城打工),老大回乡人不识,让徒有华发的我对家乡平添几分陌生几分惆怅。父亲仙逝已多年了,不知他可曾记起“爆炒扒狗”的脆香?那可是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难以忘怀的家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