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那口大水塘

我进城工作生活35年了，游历过见识过不少江河湖海，可我对故乡山村那口大水塘一直难以忘怀，它承载了我儿时的几多天真与欢乐，伴我度过了十几个难忘的春夏秋冬。

其实，故乡山村那口大水塘，是一口在老围屋门前空地下面的很普通的大水塘，约有六十来米见方圆，呈土箕形状。

山村那老围屋就建在一座小山岭的西坡上，位于大水塘之东，这座小山岭叫屋背岭，长有乔木杂木、栌箕茅草等植物，屋背岭的北面有一座小山岭叫桥角岭，也长满乔木杂木、栌箕茅草等植物的，屋背岭的南面也有一座小山岭叫禾堂岭，只长有乔木杂木的，三座小山岭的东侧相联形成一小山冈，过村的村道就修建在小山冈上，三座小山岭相联地形宛如“3”字，北岭高南岭低，北岭大南岭小，三座小山岭怀抱着两洼地角，屋背岭北那洼地叫桥角，屋背岭南那洼地叫塘尾角，两洼地角岭脚下均有山泉眼，清澈的泉水长年潺潺细流向西，滋润洼地角，也滋润流出一段小长沟，最后汇入大水塘。这小山村有300多年的历史，大约在100多年前，我的先祖选择“3”中间的那座屋背岭的西长坡削坡建造十一间过的四角有三层炮楼的回字形泥砖瓦顶围屋，农村也叫国字形围屋，围屋大门口随山坡向西。我的先祖选择在这里建造老围屋，在三座小山岭“3”之中呈座椅之势。

我的先祖传承客家建筑风格，在老围屋大门前空地下面的低洼田地开挖了一口六十来米见方圆呈土箕形的大水塘，有土箕戽水(水为财)回老围屋之意。从实用角度来讲，大水塘有防火灾和养鱼之用，亦有调节小环境温湿气候之用。大水塘除了自有泉水外，汇集了桥角洼地和塘尾角洼地那两路山泉水，村民在桥角岭西北面流经而下的一条小溪筑坝拦水成陂头，引小溪之水灌溉大水塘北面那一片水田，也引小溪之水充盈大水塘。还有一南面引水，聪明的村民利用小山冈东侧脚下的小溪流，在禾堂岭东侧筑坝拦水成陂头，修水沟引水环绕禾堂岭那长坡，引回来灌溉大水塘南面那片稍高的田地，也可补水给大水塘。先祖的设计就形成了四水相交相拥的格局。大水塘水满，可从西塘口溢出沿着一山边水沟流向低洼处，或灌溉农田，或汇入那从西北面流经而下的小溪。

大水塘是我儿时亲水玩水钓鱼摸虾快乐之塘。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六七十年代，大水塘不仅给我们鱼食馈赠，还是天旱时抗旱保苗的蓄水塘。准确来说，大水塘是我儿时的天然乐园。

在春天里，我们小孩子喜欢观一塘绿水听放鱼苗歌，辨认蛙鸣声捞蝌蚪玩。春节刚过，生产队就组织村民对戽干涸几天了的大水塘进行清淤挑泥，待塘泥晒干后棰碎过筛加粪水制作农家肥，那可是春秧苗的好肥料。清淤后，引桥角岭西北面那小溪水流入大水塘。一夜春雨飘来，醒来满塘绿水。村长相约育鱼苗场来放养鱼苗。放鱼苗叔叔上午十一点多应约而来，他用两头翘起的扁担挑着一担细竹篾箩筐鱼苗，随着脚步上下跳动左右摇晃着像跳舞般的来到大水塘。那细竹篾箩筐怎么能盛装水？小鱼苗怎分得出鲤鱼鳙鱼鲢鱼？那是我们小孩子特别感兴趣的。大人说，细竹篾箩筐内涂有半筐防水涂料而不漏水。那为何要摇晃着挑担？大人说，为筐中鱼苗有充足的氧气。那大头针般小的鱼苗，是我们小孩子争相瞄看的，放鱼苗叔叔用碟子轻舀几尾鱼苗出来，告诉我们从颜色深浅和鱼形微小不同可分出那是鲤鱼，那是鳙鱼，那是鲢鱼，这既满足了我们小孩子的好奇心又让我们小孩子增长了见识。放鱼苗叔叔挑担置身大水塘浅水区，开始放鱼苗，我们小孩子和大人们就站在或蹲在大水塘边土堤上看热闹。放鱼苗叔叔用碟子舀放鱼苗那数鱼苗声可有意思了， “一五介五呀”，“二五介十呀”，“三五介十五呀”……那数鱼苗声如悠扬的歌声飘扬在大水塘水面上，好听极了。有调皮的小孩子跟随着喊“三五介一十呀”作乱，想帮生产队赚点鱼苗，引来围观人群的阵阵笑声……

我们小孩子闲来可到大水塘边呼吸那带有春寒与花香的春天气息，喜看大水塘边那荔枝树、芒果树花开，引来无数蜜蜂，听那嗡嗡作响声；春水盛满大水塘后，青蛙、蟾蜍相约而至，鼓角鸣叫，听那大水塘洞中的青蛙、蟾蜍那像老人打嗝一样的仿佛贴着水面传出来的叫声，就知道很快有蝌蚪玩了，青蛙的蝌蚪淡黄色，蟾蜍的蝌蚪黑色，成群的小蝌蚪在水中游弋，或停靠在近岸的水下石头上或粘附在水下的水草上，一堆堆、一坨坨的，肉肉的嫩嫩的，若谁用木棍子轻轻动动水面就会摇着尾巴悠悠的游走，煞是好看，我们小孩子也会捞蝌蚪放玻璃盅用水养着观赏玩；看那大的小的黑的红的粉的蜻蜓，还有那正交配连在一起比翼齐飞的蜻蜓，掠过水面，飞的是那样的轻盈惬意，蜻蜓轻点水面，使平静的水面产生小小涟漪，我们小孩子爱捉粉的红的小蜻蜓来玩，那黑的大的蜻蜓不敢捉，会咬人；看那在翻飞追逐着在大水塘岸边或停留在野花上的蝴蝶美丽倩影；看大水塘边不远处的田野上，大人们挥赶着水牛耙田备耕和燕子跟随翻飞而远去的田园春耕景象；远眺山岭雨后那个朦胧的翠绿，感悟春天的勃勃生机。

如遇上春旱时，还可见到两个大人一组双手牵拉着戽桶绳一俯一仰，一松一扯，富有节奏配合默契地从大水塘戽水上田备耕或保苗。那也是小孩子们喜欢看的热闹，大人们戽水有时还会随水戽点鱼虾上来。

在夏天里，小孩子们喜欢到大水塘来游泳玩乐钓鱼摸虾，享其乐。夏天炎热，小孩子们喜欢到大水塘里玩水，图个清凉。小孩子们喜欢把脱下的衣服搭在大水塘边的老井围上，光着屁股先跑到田里或沼泽地里滚个满身泥泞，涂头脸，像个泥娃，然后跳进大水塘里冲洗，几来回，以显之勇，取其乐!有调皮小孩子捉弄人，把放在井围上的裤子藏荔枝树杈上，让大家光着屁股一阵好找。我是在大水塘学会游泳的，蛙泳、仰泳、潜水、双手举物踩水，都学会了，甚至还可以斜仰着只露出脸鼻浮在水面身不动而不下沉，这一小技对于没亲眼见过的人来说是不会相信的。我也是跟着村中大点的小孩子到大水塘学游泳的，从最初的扶着塘基用脚打水在浅水区玩乐，后到学会游泳，敢游到深水区。小孩子们玩得最开心最兴奋的是，在水塘里抢香蕉木(香蕉木浮水的)，滚动或压沉香蕉木，让对方落水脱离香蕉木为赢为胜为喜，一般是会游泳水性好的大一点的小孩子玩。还有就是用竹子将三五根香蕉木串在一起，用香蕉树皮干带绑好，像小船似的，那玩得更疯更刺激，玩抢占香蕉木船，赢者坐船，输者落水，赢者大有英雄得胜之霸气。我在大水塘学游泳玩水中，大水塘的水也喝过、呛过。

一场夏雨过后，小孩子们争相到大水塘边垂钓，用小竹竿绑上用鸭毛从挑货郎那里换来的鱼线和小鱼勾，挖蚯蚓来做鱼饵，钓塘虱、钓杂鱼、钓虾，若钓到鲤鱼、鳙鱼、鲢鱼，得赶快扯出鱼勾，惊慌地丢回大水塘，生怕被村长见着。村长不让小孩子到大水塘钓鱼的，那放养的鲤鱼鳙鱼鲢鱼属于村集体的，见到小孩子在大水塘钓鱼会骂会赶：怎么能在我的菜盆里钓鱼呢。鲤鱼鳙鱼鲢鱼咬鱼勾时是很凶猛的，也是我们小孩子害怕见到的，塘虱咬鱼勾时没那么凶猛，但也会突然拉沉鱼标，此时，是扬拉起钓的最好时机，钓到塘虱是最高兴的，特别是钓到有卵的大塘虱，小塘虱也能钓到不少。最讨厌的是虾来咬钓，慢吞吞的，半天才轻扯一下鱼标，或扯着打转转，而且还不容易勾上它。这往往得跟虾比耐心，轻轻地慢慢地拉着它起来，快到水面时用网捞把它捞起来。有心情急躁一心想钓塘虱或其他杂鱼的小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就没那个耐心了，拉起钓勾另放其他位置钓去。

我读二三年级时，夏天放学回来就第一时间下大水塘浅水区摸虾，浅水区有树叶水草，有脚印窝，有村民放大水塘浸着的松树木(建砖瓦房用的)，那是虾藏身或活动之地。我两手向内作弧形环摸，碰到虾就迅速按住捉住它。捉到虾之后，就摘掉它那两个大钳，把它含在嘴里继续摸虾，有时含三四个，多了再上岸放好。后发觉还是有东西钳我的嘴唇，且有点痒痛，我这才发现，原来虾有四个钳，两个大钳是用来防卫的，还有两个小钳是用来抓东西吃的，钳我嘴唇的是虾的那两个小钳。我也常拿这个来考别人，问虾有几个钳？许多人都会答两个钳的。我把摸到的虾洗干净装碗里，放在煮饭大锅蒸架上，饭熟虾红，加点花生油和酱油一捞，在那个饥饿的年月，那虾的鲜甜味道至今都难忘，真是好味道。

还有抓虾捉小鱼的办法，就是用土箕或网捞在大水塘浅水区近岸区捞捉，特别是有流水下水塘的水口小窝窝鱼虾多，只要去捞了保准有收获的。再是捆绑几捆竹子，放置浅水区，那是小鱼小虾喜欢的场所，隔天来起它用土箕捞底，亦能捉到不少的小鱼小虾，好彩时还能捉到小塘虱。堂兄有一招装塘虱的绝活，可不肯教我，据说是在水塘边靠水区挖一小窝，入口依水而小，放置木棍水草，半夜时分倒放蚊子幼虫和一些鱼料进小窝，听说那是塘虱的至爱，守护一定时间就闸住出入口，清开木棍水草，戽干水捉塘虱。堂兄不让我参与，嫌我年小，实怕我偷师。我始终没参与过装塘虱，但眼见为实，第二天一早，我总能看到堂兄捉回来的大大小小塘虱，有半水桶之多，可让我羡慕极了。

在秋天里，同样是小孩子们游泳玩水钓鱼摸虾的季节，但是，那鱼虾没有夏天那么好钓了，天气渐渐凉爽起来，鱼虾少靠近岸了。我们小孩子在近岸浅水区用土箕捞鱼虾时，有时也会捞上一些叫不出名的水中生物，如我们叫它湴猫的，扁长，长着两个大钳，尾巴长长的还长有刺，弄到它了，它会咬人还会刺人，是我们小孩子讨厌的，大凡会打死它。还有一种粗丑短小不知名的爬虫(现在知道是蜻蜓幼虫了)也是讨厌的，会丢掉它。还有一些小小的会跳动的……

小孩子们秋季玩水，喜欢三五人一起围抓水蜘蛛玩乐。水蜘蛛的脚细细长长，灰色，轻盈，在水面上爬行飞快，单个小孩子很难抓到它。我们就三五个小孩子围着水蜘蛛拼命拍打水面，让水面波浪起伏，让水花飞溅，干扰了水蜘蛛逃跑的方向，在慌乱中把它捉住。水蜘蛛无毒不咬人，其实，小孩子们并不是想抓水蜘蛛来玩，而是享受集体配合抓水蜘蛛的那个激动而欢乐的过程。

有外村人扛着手推虾网过来大水塘推虾，也是小孩子们喜欢看的热闹，同时也是在监督推虾佬，不让他偷走塘鱼。只见他将绑在两支交叉长竹竿上的网放下放入水中，向水塘中推去推向水塘对岸边，然后，将竹竿提起慢慢露出虾网，虾网还没完全出水时，就可以看到有虾在跳动了。我们小孩子在岸边也跟着过去看，推虾佬很自觉的，网到放养的鲤鱼鳙鱼鲢鱼，会放回水塘，有时看到他一次能推到二三斤虾的，可让我们羡慕和怨恨了。但这是力气加技术活，还得花钱买大网，不是我们小孩子能做得到的。

每到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就拉大网捉塘鱼分，那是村中的热闹事，不仅我们小孩子喜欢看，连村中老爷爷老婆婆也喜欢过来看的。大人们在村长的指挥下，用大网从北岸两头拉中间提拉向南岸，又从南岸拉到北岸，我们小孩子和老人们也跟着到南岸北岸来回的看。当看到有鱼碰网而连续飞跃出水面时，大人小孩都兴奋地惊叫起来。拉近岸时，小孩子们还下水帮忙捉被网住的塘鱼，塘鱼粘滑不好捉，那捉鱼时的兴奋惊叫声欢笑声感染所有在岸边看热闹的人，让大家都沉浸在捉鱼欢乐中，大水塘成了欢乐之塘。那时，大家更多的是想到了那鲤鱼鳙鱼鲢鱼新鲜美味而沉浸在欢乐中。

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大水塘，水面起了阵阵细幼波纹。耀耀的父亲有点文才，也喜欢逗我们小孩子，看此情景就跟我们讲对对子(对联)：“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这让大水塘在我幼小心中增添了几分诗意。在那六七十年代，无电视无杂志报纸看，我们小孩子只从乡村电影里看过为雪白了头的雪山。南方无雪，也就没真正看过感受过为雪白了头的雪山，而看到的山岭依然翠绿依旧。

秋风大，是小孩子们到大水塘边放风筝的好时节。大水塘那风大空旷，便于放风筝。在大人的指导下，用干竹子篾扎风筝龙骨，再糊纸，装上自制“音响”(用新鲜竹子剥皮，刨出如纸薄的竹片，两头用指节长的竹筒子卡好，用竹片把它弓直弓紧，绑风筝上遇风吹时发出嗡嗡嗡声)，绑上线，到大水塘边风口处放飞，风筝在空中一直歌唱，挺有意思的。

在冬天里，风寒水冷，小孩子们停止了游泳玩乐钓鱼摸虾项目，让大水塘恢复它应有的平静，可水里那些长大了的鲤鱼鳙鱼鲢鱼亦不时的搞动着大水塘的平静。

在冬天里，大水塘让小孩子们激动而欢乐的是，靠近年晚了，村长下令放塘水戽干塘水捉鱼。看到大水塘开闸放水了，小孩子们就会过来围观看热闹，看到两个大人一组双手牵拉着戽桶绳一俯一仰，一松一扯，富有节奏配合默契地从大水塘戽水流出水塘外，大水塘水位下降了，筑坝分级接力戽水，大水塘水深，要分三级接力戽水才能戽干。这与看大人从大水塘戽水上田保苗不同，随着水位慢慢下降，一些大鱼飞跃，一些大鱼快速游动，都会引发我们小孩子的惊叫声欢笑声，大人小孩们的心中都充满着丰收的喜悦。水位下降得差不多了，见到鲤鱼鳙鱼鲢鱼了，大人们拿着几个箩筐下来捉鱼，大点的小孩子也会下去帮忙捉鱼，此时村长在看着，不让小孩子私捞杂鱼小虾，大水塘那些外来的鱼类有塘虱、鲫鱼、斑鱼、张公鱼、猪姆割(背鳍能割手的鱼)，捉到了一律得归公。大人们捉完鱼了，小孩子们才能下去拾田螺踩蚌、捉泥鳅、抓黄鳝、捉螃蟹，还有大人们漏抓的藏身于深泥潭中的其他杂鱼。山村那口大水塘不仅是我们小孩子游泳玩水捉鱼摸虾的欢乐之塘，更是馈赠村民丰富鱼虾食物之塘。

大人们把捉到的一筐筐鱼抬上老井围前，倒在地上进行按户分鱼，大小兼顾，放养鱼与外来鱼兼顾。大人小孩老人都在围观看热闹，等待领取自家的那一份过年鱼食。此时，也传来那有节奏的震地舂碓声：“咚卡拉—嘣”、“咚卡拉—嘣”，大家都知道那是在为做年糕而舂碓糯米粉，过年的心情也随之加速。

故乡山村那口大水塘，陪我度过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给我学习，给我天真，给我欢乐；故乡山村那口大水塘，让儿时的我懂得了它的无私恩赐，尽可能多的给村民增添鱼食鲜味!增添营养!

如今，没人居住的百年老围屋早些年就倒塌荒去了，只留下中间部分被村民重新修建成村中祠堂，村民富起来后，纷纷到禾堂岭和那个长长的南坡建了新楼房，过村道修成水泥路了，村道也修成水泥路了，村容整洁了，可那山岭的乔木栌箕杂草少了，改种荔枝树，两洼地角的山泉水断流了，那小沟干涸了，北面东面那两个陂头年久失修被冲损了，禾堂岭那南坡的绕坡引水沟早已被村民建房挖掉了，大水塘补小溪水困难。村民生活用洗衣液冲凉液，种田用化肥农药除草剂，水质受到污染，还有人电鱼电虾，大水塘外来鱼类品种减少甚至很难觅见了。村民有钱可以买鱼买肉吃，不再放养鱼苗了，小孩子们有电视看有手机玩，不再到大水塘来玩乐了，更不会下来大水塘捉鱼摸虾了，大水塘的塘泥也没人清理了，水也没那么清澈了，大水塘在老去，失去了往日功能与欢乐，周边长满了浓密的水草和高高的芒花草……

                    2020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