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从中国作家网上拜读了青年作家甫跃辉的《酸木瓜·去缅甸》(选段):“酸木瓜切开,薄薄的一片一片,酸木瓜裹了盐辣子(盐和辣椒面调和后的产物),红白黄绿,还没进到嘴里,单那馥郁的酸味儿,便要勾出舌底的唾液来了——喏,就像现在,我打下这一行字时,顿觉舌尖一片潮润。” 读着读着,我的舌尖也跟着潮润了,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做的酸菜。
母亲做的酸菜那个酸香味,我至今都难忘。
在那个缺衣少食饥饿难耐的六七十年代,山村里的村民早中晚都吃清水稀饭,原因是粮食不足,得省着吃。我们小孩子称吃这种清水稀饭为“照镜”,会把平常见面打招呼的“吃过了吗?”问候语改为“照镜了吗?”。小孩子通过清水稀饭的那个清水米汤可照看到自己的脸部影像,故用“照镜”一词。
其实,用喝清水稀饭这个词更为准确。父亲曾讲过,有一次大热天,他上山挖山货,挑担回来时又渴又饿,回到家就急忙赶到盛清水稀饭的粥盆边,就着一片萝卜干送稀饭,不用筷子不用汤匙,装满一碗清水稀饭就喝完一碗,一连喝了五六碗,觉得肚子发胀了才停下,但还不觉得解渴。父亲说,那次可快渴死我了。我也曾试过不用筷子不用汤匙喝那清水稀饭的,基本上可连米带汤喝完吸完,只是到最后米剩汤少时,吸力不如大人,得用手指帮忙刮一下。记忆最深的就是,晚上喝完清水稀饭,在去学校上自修途中都不敢行走快点,怕肚子里的清水稀饭滉荡,会引起肚子痛。从小就喝惯了这种清水稀饭,以至后来吃稠点的稀饭(滗不出米汤的稀饭)都很不习惯,总感到下咽不那么顺畅。
在那年月,山村里的村民常用送清水稀饭的小菜有几类:最常用的就是萝卜干和咸柑榄了,随取随吃。其是炒酸菜和捞菜,捞菜的原料有芥菜白菜豆角叶和田地里的野生灰菜,把菜切碎用水煮过后,凉开降温,然后用双手捏干菜水,再用油盐捞拌,有时加点酱油捞拌,味道更好。再是腌生葱生蒜,用生葱生蒜洗净搓软熟,再拌油盐酱油。高级小菜有炒花生炒黄豆了,还有就是煎“无头”鸡蛋鸭蛋了,“无头”鸡蛋就是经过母鸡孵化不出小鸡的鸡蛋,好鸡蛋鸭蛋要孵化,不舍得吃,那年头的煎“无头”鸡蛋鸭蛋,闻着特香也特想吃,可那是孝敬无牙老人的,父母亲和老奶奶都会骗我们小孩子说:小孩子吃了会变笨的。我最难忘最爱吃的是那母亲做的炒酸菜。用那酸香的炒酸菜送清水稀饭,简直没得说,我会吃多一碗稀饭的。
我从小就目睹了妈妈制作酸菜的过程,同时也是参与者。母亲特意在自留菜地种上高脚大叶芥菜,当长到够水收成时,母亲把高脚芥菜整棵砍下,用土箕挑回来,去掉老黄叶子喂鸡鸭,然后用井水洗干净,放当阳处凉开,晒干其水分,晒软菜。等到晚上干完农活回来,母亲洗干净双手(不得粘有猪油),取出干净的笸箩或簸箕放地上,拿出晒软了的高脚大叶芥菜放在笸箩或簸箕上,均匀洒粗盐在芥菜里,然后用手反复搓挫,让芥菜入味,然后把搓好的芥菜放进洗干净晒干的水缸头一层一层压实,上面洒一层粗盐,装满缸头后,用新落地的麻竹壳在上面压密好,上面压几块大石头。把它放阴凉处避开阳光照射,7天内不得翻动它,一切交由时间处理。等待酸菜水淹过麻竹壳面,淹着压实的石头了。7天过后,可闻到一股酸香味了,才能搬开石头,拿开麻竹壳,可见到那金黄金黄的酸菜,闻到酸菜那股酸香味了,此时,大人小孩的舌尖都会自觉潮润,馋涎欲滴的。
母亲把腌好了的酸菜取几棵出来,用井水洗干净。在水井清洗酸菜时,过往村民见到,都会前来撕一条就这么吃,都爱吃那个酸咸味道。然后用刀切碎酸菜,用双手捏干酸菜水,把捏干了水的酸菜放锅里炒,炒干点水分,再放花生油炒,加盐,那股酸香味就飘出来了。我们小孩子就站在锅边看着母亲炒酸菜,此时,忍不住会用手抢抓一把酸菜出来,就这么净吃。母亲为防止我们兄妹过多贪吃酸菜,加放了野生的向天小辣椒。那个酸香辣味,尽管小嘴给辣麻了,也不影响我的贪吃。
进城工作后,母亲也还会做些腌酸菜给我们,我老婆和小孩也爱吃。在城里市场上买的酸菜,不好吃,有嗅风味,有的没那个酸味或酸味不正,或是腌酸菜时间不够7天,或是没压实,透了风。总之,没有我母亲做的酸菜那么好吃,吃不到那个酸香味。
再者就是,我老婆老是煮出那种稠稠的稀饭(滗不出米汤的稀饭),尽管也是用酸菜送稀饭,总吃不出那种顺溜爽快感来。还是用母亲做的酸菜送清水稀饭舒服,那个酸香味道让我一直可掂记着。
父母在,家就在。而今,父母亲都不在了,老家在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五一将至,计划回去山村老家一趟,可我的心是沉重的,我的脚步也是沉重的,除了难忘母亲做的酸菜那股酸香味,在我心里也多了一份酸。
(2020年4月29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