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初夏之夜,漆黑而寂静。
5月23日晚近9点,我和老婆匆匆忙忙地赶回熟悉的山村。
晚上赶回山村,并非急于回来山村自家,而是有事需要拜访山村中一户“有权”人家。这是我第一次夜访同村村民家。
我径直把车开到增增家门口停下。此时他家人正在吃晚饭。我打一声招呼,提上买好的新鲜荔枝和饮料,就进去了。
增增屋里灯光不是很亮,电视机在开着,全家人围坐在一张活动饭桌周围,那饭桌显得有点矮小,饭桌上的菜式不多,猪肉鸭肉鸡肉两青菜。前屋是十多年前建的两层楼房至今还没有装修,没铺地板砖,仍是水泥沙浆地板,墙壁没有批烫石灰。增增正在喝汤,大家相互熟识,见我俩进来,忙着招呼我俩坐。
增增今年刚50岁,比我小8岁,可他早就当爷爷了,而我儿子尚未成家呢。增增早婚,他儿子栋栋也早婚,在村子里,增增家人丁兴旺,新生代走在“最前面”,儿孙成为晚晚辈。增增叫我“叔公”的,我与增增的爷爷同辈份,按辈份叫,栋栋的小孩真不知道该怎么叫我了。增增家现有12口人,增增母亲,增增爱人和两儿一女,一儿媳和孙子孙女,增增的弟弟及弟媳侄子侄女。增增的小儿子和他弟弟的一家子在邻镇居住(工作),而不常在村子里。
增增现是镇政府编外干部(他21岁当村委会干部,会计),增增的儿子栋栋是现任的村委会书记主任(24岁当选,大专毕业)。这一家在山村里算是“有权”的人家了。栋栋倒是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穿作讲究,像个干部,而增增穿作随便淳朴耿直,从头发、肤色、衣服、言语来看,很难跟镇干部这个身份拈上边。
自从去年我母亲去世后,父母亲原分得的田地坡地山地和种植的林木竹子,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有些坡地山地被村人侵占,林木竹子被村人随意砍伐,还有宅基地、田地坡地山地过户给我的事,得问下增增和栋栋,顺便了解当下农村宅基地、田地坡地山林地确权政策和确权进度以及证件发放的情况。
外屋人多、嘈杂。我叫增增进里屋坐聊。里屋清静,便于说私事。增增家的房屋是,前为两层楼房,后为原建的旧红砖瓦房,前屋与后屋有廊房连着,中间有一小天井,天井角还留有手摇井。增增的父亲是在大前年骑电动车跌伤去世的。现在家中之事均由增增作主,栋栋村委会的事,大多都得听从增增的指点。增增虽是镇政府编外干部,可他是地道的十足的农民。增增和他爱人的勤快能干在山村里是出了名的,他家在村子里种最多的田,种最多的地,他捡种别人的田地加上自己的田地一起耕种。增增今年早春做3亩多田,种3亩多地的番薯,种3亩多地的花生。增增有打田机,打田、种地、播种、插秧、施肥、除草、收割等,增增都十分熟练俨然是一位十足的种田老把手。增增传承了他父亲的好基因好品性,勤劳善良,处事公平,耿直敢言。我快速讲完正事后,接着听增增开聊了,毕竟我长期不在山村里,村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我不甚清楚,也想多听下。增增就近年来山村里发生的事情,包括办村年饭和修村道路引发的风波,村长的撤换,各种矛盾与争吵。讲到山村的历史与山村已故的老人。讲到目前山村里的一些人用心计侵占他人田地山林的事情。也讲到了栋栋村委会工作的艰难事,说栋栋整天面对的是文化低不讲理的农村老人老太太,还有农村宅基地纠纷、土地纠纷、邻里矛盾纠纷,又要应对村委会办公地的土地官司(原陈姓族人的祠堂地),还有就是经常有人告状,得接受上级核实调查。增增说,村委会没有接待经费,有时碍于面子,他自掏腰包给儿子栋栋接待上头来的人。增增在为儿子栋栋叫苦说话,意为比不上外出打工的好。
增增讲到,村里有年轻人发起办村公益基金事,用于救济慰问患重病或家有老人去世的家庭,提出需按家庭人口数来收钱,增增提出反对意见,建议他们动员外出打工人员和富有家庭捐献,不宜强迫贫困户交人头钱。没得到牵头年轻人的理解。
增增讲到,2015年年底,村里有年轻人发起吃村年饭倡议。当时征求增增意见时,增增父亲说了一句话:我家有12口人,天气那么冷,想要一桌菜拿回来家里吃。而村里人把这话传变了,说增增父亲要另拿一桌菜回家,才肯交钱吃年饭。有年轻人把它发在村微信群上,引来一片议论和骂声,这让增增十分的生气,发誓永不参加村年饭。村年饭连续办了4年,增增家和山山家(11口人)一直都不参加。原因原来如此。2016年春节前举办了首届村年饭,当时天气寒冷又下毛毛雨,但,热心的年轻人齐心协力,把首届村年饭办得成功热闹。我连续4年都没吃村年饭,但如数交钱。原因是单位放假晚,赶不上。说实话,我不怎么想参加发动工作没做到家且还带有矛盾的村年饭。
2017年春节前的村年饭,邀请出村女回来,给70岁以上的村中老人发慰问红包,请戏班来唱戏,比首届村年饭热闹。2017年下半年,增增的父亲骑电动车跌伤去世。村里年轻人发动全村人为增增捐款,捐得一千多元,想以此改变增增拒绝参加村年饭的初衷。按照农村风俗,增增不得不收下这笔捐款,而增增想了一个周全的办法,将这笔捐款一千多元转交给村里修村道路用。牵头组织捐款的是40来岁的外出打工的村里人。有年轻人趁机恐吓村里那些没参加村年饭或想退出村年饭的人家,说不参加村年饭家人会不吉利(意思是像增增家那样)。这位牵头组织捐款的人,负责组织了2018年春节前的村年饭。然而,事有巧合,这位牵头组织捐款和组织村年饭的人,在2018年下半年得病去世了。那种不参加村年饭就不吉利的说法不攻自破了。2019年春节前的村年饭照常组织成功,但,因收钱修村道路而引发争论的矛盾体现到村年饭上,有三家村民退出,气氛也受到了影响。人心难拢,村年饭进入疲态。2020年春节前的村年饭也没人发动了。疫情防控不得聚餐那是春节后的事。
增增讲到修村道路的事。2017年,上级政府拨款给水库移民村修建村道路,村委有6条移民自然村修了水泥村道。本村人就开始责怪增增和栋栋,说增增父子俩不想办法为本村争取资金修建村道。村里有人鼓动村长晖晖按人口收钱,集资修建村道。硬性收钱后,不仅规划村道涉及让地的事引发了矛盾,还有就是挖泥填路砌路基的账目不清楚不公布,也引发了争吵。2018年,上级政府拨款100万元给村修建村道和修建村排污渠道,建设美丽乡村,搞三清三拆。增增家带头拆掉旧猪舍,带头砍除自家竹林,带头让地给修村道。可有一些村民就是不肯让出一点点旮旯地,不肯砍掉竹木,致使村道路规划受阻。加上村长晖晖私心过重而又缺乏协调能力,致使村道路修建不到家门口,若修到家门口这家得另交5000元给施工队,而规划村道路又修到她的旧宅(已无房屋)门前,引发村民抗议风波。导致告状,罢免村长。晖晖村长把在策划修村道路过程中引发的矛盾争吵,转嫁到增增身上,让增增十分生气,去晖晖家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增增讲到,修建村道到娟娟家门口的事,原规划是经过增增家的林地,再经过山山家的林地,可山山家不肯让地,没办法,而娟娟大吵,增增出面协调,另规划道路经才才家门口拐个弯上来,也是增增让了地,才为娟娟这个西藏兵军属家修通了到家门口的村道。而原规划在村祠堂前空地修建村球场和大水塘边修建水泥护栏的,终因村民不肯让出一些旮旯角地而没办成。增增为此感到可惜而又可恨,那是国家出钱不用个人出钱的啊。
增增从小就显示出惊人的记忆力。增增讲到,他的一位亲叔公侵占了他伯父旧宅基地种树的事,增增专门叫上这位叔公到现场去看他伯父旧宅基地那里种下的树,可这位叔公至今不迁树不归还地。当时另一叔公出于私心,对增增说,你伯父那有旧宅基地在这啊?增增毫不留情地说这位叔公,这么年老了,还指望您说句公道话的,您这样说话,我伯父旧宅基地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墙基础还在这呢。增增跟我说,他小时候居住过的百年老围屋虽早已倒塌荒去了,可他记得清清楚楚谁家住在那间房屋的。我问到我家荔枝地附近的荔枝是谁家的,增增在地上划出来,那家到那家的,多少排多少棵荔枝树,他记得清清楚楚。我家山地坡地过于分散,我是记不清的,看来得多问增增了。我此次回来,是想把分散的山地坡地换集中些,好认好管理。
当讲到山村人心不齐、兄弟不和,矛盾多争吵多时,增增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原因,是私心重都想占他人便宜的问题。增增讲到,当年全村人交钱修建村中祠堂事,修建好祠堂入伙后,增增提出整整数公布下,可原村长东东借口说,所有单据放在衣服里被洗衣水泡烂了。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
增增讲到,当年他父亲经常发病(突然晕倒)和母亲被老鼠咬到,家里十分困难之时,而自己外出打工经历的那份艰辛和曾遭到抢劫的那份危险,那种无援无奈的心情,还有就是他在最困难时借他人钱救助过村中一犯事被关押的年轻人,而今这个年轻人用心计来处处为难他。增增说,村里人那个有心计那个私心重,自己心里一清二楚。那个人做了不见得人不见得光的事,自己也记得一清二楚的。增增讲到,规划修建村道经他家屋角过,众人过来针对他争吵的事,增增一一应对,把他们表面像主持公道而实际有私心的事讲出来,让他们羞愧而离去。最关键的是对家屋角地本来就是增增父亲砍树让给她的地,增增把私心重假装让地的五祖婆说得无体自容,最后使她让出本属于增增家的地。
增增还说到,在这三十年间,所有村中老人,他都去接触交谈过,听老人讲村中历史,不嫌老人臭口水黄。而今这些老人大多数都不在了。增增和他父亲两代人的勤快能干和心地善良肯帮助人,在村子里是得到公认的。2018年大年初六,眼看石石因跌伤脚而耽误种花生农时,我想用铁钯平整下沙质田地帮石石家把花生种下,增增见状,就和母亲把打田机扛过来先帮石石家把田地打松打好,再打自家的田地。这让我很感激也很有感触。
增增告诉我,他现在每晚要到深夜12点才睡,第二天早晨5点就起来做早餐、干活,然后去镇政府上班,下班回来又干农活到天黑,所以,他家吃晚饭都比较晚。
我看快到晚上10点了,我怕影响增增家人冲凉休息,就起身告辞离开,开车直回镇里的房子住,这晚没有回到老家自己的房子看看,也没空看望山村中的叔叔婶婶和堂兄石石。
这块祖辈用情感用血汗焐熟的土地,需要更多像增增这样的人。
2020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