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隐秘而难言的情感。                                ——编者                                   

阔别四十六年，两位七十多岁的“兄妹”在酒店颤颤相拥。

“兄”为李老师，“妹”为莲姨。

等候在酒店大堂的洲洲，心里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感。他也想见曾经心仪的四十年未见过面的那位初中女同学。

岁末寒冬日，穿得厚厚还觉得冷的洲洲，正在为兄弟单位过来交流而在准备发言稿。忽然收到李老师的微信，说要来湛江探望自己。洲洲很高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升起。洲洲自从中专毕业到湛江工作后，三十多年了，李老师从未探望过自己，尽管洲洲一直都在邀请李老师和他爱人芬姨来湛江玩。

李老师微字说，“我顺便探望我的妹妹，相认的妹妹。”

洲洲回微，“好啊!”洲洲也曾听李老师说过他是孤儿的。

李老师微字说，“到时也约见两位认识的在湛江工作的知青，其中一位是广东海洋大学的教授。”

洲洲回微，“好！”洲洲想，李老师难得来一趟湛江，在酒店请吃餐饭是应该的。以洲洲现时的收入水平，为接待李老师来湛江玩的花销心理价在2000元左右。

李老师微字说，“我妹妹说，到时她爱人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也一起过来见见。”此时，洲洲就有点犯难了，这那是来探望自己的啊，分明就是来探望“妹妹”一家的。

李老师还加了一句，“我妹妹住在赤坎金沙湾。吃饭住宿尽量安排靠近点金沙湾，妹夫年纪大且患有多种病，行走不便。”

金沙湾？那可是富人区。洲洲平时接待朋友吃饭住宿的酒店不在金沙湾那边。金沙湾是湛江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吹沙填海而开发的，集商住旅游为一体的新区，成为湛江滨海旅游的一张名片。洲洲也常常带亲戚小孩或来湛江玩的朋友去金沙湾玩的。

洲洲感到心理价会被突破，就假装问李老师，“那一共多少人吃饭啊？谁来订地方？”到时买单肯定还是洲洲的。

李老师与他“妹妹”商量后微字说，“还是由你来订住宿和吃饭的地方好点。你在职且较熟悉这些地方。”另加一句“到时带上你的夫人和小孩一起来。”

洲洲算了下，这桌饭一共13人了，得超过2000元的，湛江海鲜可贵了，上档次的海鲜还不敢点的，况且还要住宿买礼品。

洲洲查了下湛江周六日天气，暖和有阳光，就一再要求李老师带上爱人芬姨一起来，难得来湛江一趟的，反正房费又不会增加。这，李老师好像有点犯难。李老师微字说，芬姨做过心脏手术身体不好，她不肯随行。洲洲知道李老师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就他们老俩口一起生活的，怎么不肯一起随行呢？

洲洲爱人有怨言了。疫情防控加紧了，还跑来湛江玩什么。洲洲知道，爱人怕洲洲花钱。

李老师问洲洲要了寄快递的地址。洲洲不想李老师花费，可还是顺从他发了地址。第二天就收到李老师寄来的“手信”了。

李老师对洲洲有恩，洲洲也曾多次去探望过他。

李老师并非是洲洲的任课老师或班主任，而是一位曾经在某农场中学当过5年政治老师的人。

1980年，洲洲在老家的镇中学读完高中高考没考上，同届的也没同学考上，这是该镇中学最后一届高中毕业，洲洲心灰意冷的回农村务农去。1981年，洲洲有两位同班同学回去复读高中都考上了中专，这两位高中同学很有心，他们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相约专程骑单车到洲洲的农村老家来，告知好消息并鼓励洲洲也回去复读，“大家原来的成绩都差不多的，你应该回去复读，再考一次。”洲洲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曾去其他镇中学问过，只是没有熟人保荐，人家中学不收我。”那年代，考上中专大学，就意味着跳出“农门”了，就意味着有工作有“金饭碗”了，这是很多农村学子向往而为之拼搏的。两位同学的鼓励，再次燃起洲洲复读高中的念头。可家穷，妹妹多而小，父母正需要洲洲回来在生产队放牛干活挣多点“工分”的。

洲洲父亲放牛时与某农场连队职工杰杰认识并成为朋友。当洲洲父亲讲起儿子不安心在农村干活还想回去复读高中的事时，好心的杰杰说他认识农场中学的李老师，可以帮忙问问。杰杰告诉洲洲父亲，农场中学都是些成绩差的农场子弟在读，成绩好的学生都转去县城中学读了，学习风气不是很好，老师水平也一般，几年来都没一个学生考上中专大学的，您征求下洲洲的意见，愿不愿意去农场中学复读？洲洲说，只要学校肯给一个位置坐就行了，读得好不好主要靠自己。洲洲复读之心焦急。

1980年，一位风华正茂的在某农场场部机关政治处当宣教干事的青年人，因超生问题被下放到农场基层连队劳动。被处分的人下放基层连队劳动，是受人歧视的。而杰杰夫妇热心帮助他，给一洼菜地他种，帮他照看小孩，让这位青年人很是感激。1981年，农场领导爱惜这位青年的文才，调他到农场中学当政治老师。这位青年就是李老师。

李老师是农村孤儿，被保送到县读劳动大学，1968年分配到某农场机关，同年进来一批城镇知青分配在基层连队，莲姨就是其中的一位。李老师勤奋好学肯干，活跃优秀，得到农场领导培养，成为一名政治处宣教干事，分管宣传队。莲姨年轻貌美且能歌善舞，成为基层连队的文艺骨干。李老师与莲姨自然认识且多有交往，相互间均有好感。只是，李老师认为自己是孤儿，有自卑感，表白了怕莲姨拒绝而不好意思。莲姨认为，李老师是机关干部且正值风华正茂，农场里漂亮的知青姑娘很多，自己一个连队工人有点配不上。彼此间掩藏着那份爱意，珍爱着对方。

李老师是念恩的人，他接到杰杰电话后，就主动去找中学校长，帮杰杰推荐洲洲入农场中学复读高中。这事就这么成了。

洲洲在李老师的关照下，进入了农场中学复读。洲洲在浓浓的歧视农村仔的氛围中下决心刻苦学习，躲避调皮同学的干扰，周六日回家也看书学习，不帮忙干农活，家里人也理解和支持。就这样，1982年，洲洲破天荒的成为农场中学多年来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学生，为农场中学争了光，李老师脸上也有光。

1985年，洲洲中专毕业分配到湛江某单位工作。1984年，李老师就调离了农场中学，调到某县城建部门工作。

  周六下午，赤坎海田车站，阳光普照温暖，车流人流稀少。

洲洲计算好时间，提前十分钟开车到海田车站等候。

一辆大巴进来，洲洲一看，不是李老师乘坐的班车。

又一辆公交车进来，没乘客下来。洲洲在小车里戴好口罩。

又一辆大巴开了进来，洲洲戴着口罩，站在小车旁边张望。有三五个乘客下车，其中一名乘客向车站广场张望，背着背包戴着深色旅游帽戴着口罩。洲洲从这位乘客的身型判断，像是李老师，于是脱开口罩，向他挥手。那位乘客健步向洲洲走来，脱下口罩，果然是李老师。洲洲与李老师有三年多没见面了。

洲洲疑惑地问，“怎么芬姨没跟着一起来？”

李老师说，“芬姨不肯来，她决定了的事，劝不动的。”李老师接着告诉洲洲，“晚饭那两位知青不来了，教授在北海带学生实习，赶不回来，另一位有事出差了。妹妹的儿女也不来了，只有妹妹和妹夫来。”洲洲的心胆定了许多。

李老师环视车站周边的楼房，说，“三十多年没来过湛江了，变化挺大的。”他问海田车站是不是后来新建的。洲洲回答是。

洲洲告诉李老师游玩计划，沿着湛江海湾由北看到南。

洲洲嘱咐李老师戴好口罩，特别要注意人多的地方。于是，开车到滨湖湿地公园看看。公园里车人都不少，冷了几天，今天暖和，大家都出来活动活动。李老师感叹公园美景，周边楼盘好。洲洲告诉他，下一站金沙湾滨海旅游区高楼美景更美。

洲洲开车沿着滨湖路到金沙湾观海长廊，让李老师观赏湛江美景。车停在金沙湾的花园酒店门前，这是赤坎区最高的楼，最豪华的酒店。李老师说，“不要住太贵的酒店。”洲洲说，“单位与酒店有协议价，不会很贵。”接着说，“疫情期间，住其他酒店人多复杂，不安全。”洲洲提前叫办公室人员帮忙预订好的。

酒店服务员用测温枪给李老师和洲洲测量了体温，然后进入豪华的酒店大堂办理住宿。李老师的房间号为3617。617正好是洲洲的车牌号码。上房间可看到湛江市赤坎区开发区容貌和湛江海湾美景，高楼下的金沙湾景色更美。

李老师给“妹妹”莲姨发微信，告知到了，相约妹妹和妹夫一起过来逛金沙湾，然后一起吃晚饭。

洲洲告诉李老师，金沙湾原是海边滩涂，九十年代初抽沙填海开发房地产，建有上百栋楼房，成为集商住旅游为一体的新区。

  洲洲对李老师说，“您妹妹莲姨就住在花园酒店后面的。”

  李老师说，“莲姨与爱人要坐车过来。她爱人行走不便。”

  酒店大门外空气好，洲洲和李老师就在酒店大门外等。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莲姨他们到来。酒店门前观海路车来人往。

太阳都快西落了。李老师焦急中接到莲姨电话，说她和爱人到了花园酒店大堂。李老师快步返回，洲洲见一妇人掺扶着一老人慢慢的步出酒店大门。这位妇人就是莲姨，那位老人是莲姨的爱人刘叔。莲姨果然美貌依旧，她爱人刘叔比李老师高而帅。

为赶在太阳西落前，让李老师多拍几张金沙湾的美照，分享朋友圈，洲洲也帮忙掺扶刘叔上车。车开到金沙湾游艇码头边。人还是多，停车位都没了。洲洲和李老师与莲姨夫妇，以金沙湾花园酒店高楼和金沙湾滨海旅游区为背景，合拍了几张照片。椰树沙滩海湾轮船，李老师又拍又录的，感叹金沙湾美景，让他激动和心里甜滋滋的，是见到了四十六年未谋面的“妹妹”莲姨。

1973年，年青貌美的莲姨，经高中同学介绍，嫁到了湛江。莲姨说，她与爱人刘叔是同一年级不同班的高中同学，她是镇上居民妹，有优越感，刘叔是农村仔，家穷。她在中学时根本看不上他。而她喜欢一位父亲在镇上车衣服的同学，那位同学对她也有好感，只可惜另一位父亲也车衣服的女同学捷足先登了，那位男同学转而把莲姨介绍给他的好同学刘叔，说刘叔人帅老实且当兵在部队提为副排长可转业。刘叔后来转业安置在湛江，结婚后刘叔把莲姨调到湛江某企业工作。从此，莲姨与一起参加工作的知青，也与李老师失去了联系。莲姨一心一意的为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奔忙。莲姨学了会计，在单位从事会计工作，她能歌善舞的特长，在单位也得到很好的发挥。莲姨在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之前生育了一女一儿。而今儿女都成家另有自己居室了，就剩下莲姨与刘叔俩人住在金沙湾这边步梯房子。莲姨退休后，参加了赤坎区老年大学舞蹈队，跳了十八年的舞，生活充实。可自2008年起，刘叔身体就开始变差，得了高血压、糖尿病，心脏打了支架，莲姨就一心一意的陪伴服侍刘叔，放弃了跳舞，拒绝高中同学农场知青聚会邀请甚至断绝了通信联系。

近两年，农场知青频频聚会。李老师经多方询问，才联系上莲姨的。老年人中流传着一句话：想见的人就见，想说的话就说，别留后悔。李老师与莲姨曾经爱慕过对方，自然想说的话很多，相见也急切。莲姨提议，认李老师为“哥哥”，李老师爽快答应。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我爱人不舒服她和小孩都不来了。”洲洲对莲姨说，“莲姨您选地方吧？就选您平时与好姐妹常相聚的地方。”天色慢慢地暗下来而华灯亮越来了，金沙湾依然热闹。

莲姨就近选了金沙湾花园酒店后边的商场四楼小饭馆。洲洲开车进商场地下车库，并拍下停车位置C174号。停车时，莲姨说了，她女婿曾开车来这请他们吃饭，吃完饭后，怎么也找不到车的，只可打的回去，第二天再过来找车。洲洲想，拍下停车位置了，应该好找的。地下停车场很大。洲洲带大家坐电梯上来四楼，经过几间商店门口，到小饭馆吃晚饭。尽管是在防疫情期间，这小饭馆也几乎满座。洲洲点了蒜蓉沙虫、干煎黄花鱼、要个湛江鸡炖汤。这对李老师来说，既逛了金沙湾商场又品尝了湛江海鲜美食。

下来停车场找车真的不好找。

吃完饭后，洲洲和李老师他们没有返回商场那边乘坐原坐的电梯，而乘坐就近的那台电梯下来停车场。可洲洲找来找去，都是A字头的停车位，怎么也找不到B、C停车位。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问了，才知道，这边是商品楼停车场，有两层，分负一层负二层，B、C在负二层。商场那边把负一层改为地下商场，只有负二层作为车库，所以，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时，就给人一个错觉——只有一层车库。刘叔本来就行动不便，莲姨掺扶着他跟随着转来转去的，洲洲感到很不好意思。坐电梯下到负二层，洲洲也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车。难怪莲姨女婿找不着车的。

洲洲开车送莲姨刘叔老俩口回家，住在金沙湾二期的步梯房。金沙湾四期以后的是电梯房高楼。再返回金沙湾游艇码头让李老师拍摄金沙湾夜景，可在微信上晒晒他的湛江之旅。在夜景录像中，李老师还配音，“这是湛江市填海新开发的一个商住旅游新区——金沙湾新区，这里高楼林立，风景美丽，那栋高楼就是金沙湾花园酒店，我今晚住在那36层。”李老师的激动心情超过所有的游客。

是夜。洲洲爱人问了接待吃饭情况，看了洲洲与李老师莲姨刘叔在金沙湾的合影，说，“人家刘叔高大帅气，比李老师好看多了。莲姨长得好清秀。”又问，“李老师住金沙湾那里应该很贵吧？”洲洲骗爱人说，“住在花园酒店附楼，不贵。”洲洲知道爱人的脾气，若想睡好觉，就不能实说。

周日上午九时，洲洲按昨晚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金沙湾花园酒店。莲姨昨晚也说好了，她今天安排好刘叔的生活后也过来一起陪李老师逛湛江的，可洲洲没见到莲姨在酒店大堂等。洲洲打电话给李老师，说已到酒店大堂了，等候李老师下来退房。李老师说，好！莲姨也在这。洲洲反应快，就说，那九点半退房吧。留点时间给久别的“兄妹”叙叙旧。

洲洲在等候时，巡看了酒店大堂墙壁那两层楼高的巨幅照片，是无人机在金沙湾上空拍摄的湛江市区照片。洲洲从巨幅照片密密麻麻的楼群中辨认出十公里外的单位办公室楼和自己买有房子的盛和园楼盘。湛江海湾大桥、中澳公园也清晰可见。

九点四十，李老师和莲姨才下来。

利用退房查房空余，洲洲带李老师看巨幅照片，告诉他，洲洲单位的位置。也告诉李老师今天计划浏览的地方，中澳公园、海滨宾馆、渔港公园、霞山观海长廊、海滨公园的位置。洲洲也告诉李老师，自己在盛和园楼盘买了房子。

游览中澳公园，在海湾大桥巨大桥墩下漫步时，洲洲有意识的保持距离，让李老师与莲姨私下多交谈。在海滨宾馆、渔港公园漫步时，洲洲隐隐约约听到莲姨跟李老师说，一起参加工作的那批知青风流史，还有那几个场部领导与女知青有染的传闻，还有就是莲姨自己怎样多次拒绝某连队领导的暗示，保持着自身的清白，那个女知青与农场领导有“亲密”关系而回城了。也隐隐约约听到莲姨说，刘叔这人内向，病后还经常对她发脾气，有好姐妹过来帮忙劝说刘叔。也能听出，莲姨婚后对刘叔的忠贞。

   中午三人就在霞山观海长廊附近的饭馆吃了午饭。

   午后二点，洲洲和莲姨送李老师返回赤坎海田车站坐大巴车回去。

               （2021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