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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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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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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那房子

1999年8月,躺在村中祠堂而处弥留之际父亲嘱咐我,老家这房子不遗弃,如日后重建平房要保留五间过的原有格局,假如有钱修建楼房缩回三间建也行。如果你遗弃了,妹妹们回外家的路也就断了。

为安慰父亲让父亲安心,我夸口说,等我有钱了建二层楼房。

父亲用疑惑的目光瞅了一下我。

父亲的担忧和疑惑也不无道理。1998年初,进城工作了13年的我,分到一套集资建的单位福利房,一身债

父亲死也念念不忘那凝聚他一生心血饱含辛酸的房子。

 

13岁以前我住爷爷的房子

我是解放后的第13个年头即1962年出生的。我并非爷爷的宠孙,因为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已经有了4个孙子(伯父的4个儿子)。在我4岁那年爷爷就去世了,我依稀记得爷爷的音容笑貌。我爷爷的泥砖瓦房子里刚好13个年头。

自我记事起,我家有三间瓦房,可不在一处。一间睡房(铺两张大床睡一家子)在山村老围屋外与爷爷奶奶伯父家住房连在一起同一大门进出;另二间在老围屋里面(为伙房柴屋,吃饭杂物屋),得走进老围屋前排,向右沿屋檐走到尽头。

村中老人说,大约在1917年,为躲避山贼土匪抢劫绑架,集钱粮在屋背岭的西长坡削坡建造十三间过的四角有炮楼的回字形泥砖瓦顶围屋,也叫国字形围屋,围屋大门口随山坡向西,大门口前约三十米处有一口水井,再前是一口大水塘按说,我家在老围屋里面的那二间瓦房,应是我爷爷先前住的房子。解放前,我爷爷凭借识牛秘技和过人胆识,独自一人到邻县山区贩牛回来卖,积蓄了家底,添置田亩,并在老围屋大门口右边紧接着前排房子建起了四间过两廊子一天井的泥砖瓦房,伯爷爷依靠养猪蒸酒积蓄家底添置田亩,也在老围屋大门口左边紧接着前排房子建起了同样结构的四间过两廊子一天井的泥砖瓦房。房屋地基均低于老围屋前排房子地基1米。我爷爷和伯爷爷成为全村先富之人在左右两边建房守护着老围屋的大门口。解放后,我爷爷和伯爷爷的田亩被没收,落得个富农成分,受尽村人的歧视和还牵累及子孙的升学、参军和婚姻。

老围屋大门前留有三间房宽的空地,往右数,第一间是我家的睡房,第二间是厅,第三间爷爷奶奶住,第四间伯父一家子住,第四、三间连着老围屋的廊子是伯父的厨房柴屋,第二间厅对着老围屋的是天井,第一间连着老围屋的是进出大门的廊子。

我家睡房早已是危房,墙角下沉泥砖墙开裂外斜,要不是有5根棚木拉住,早就倒了。瓦顶只有一个光瓦,房间昏暗,泥地板黑乎发霉,泥砖墙没批灰墙洞多而显见。一有床架的旧式落井(妈妈睡,原是奶奶的结婚床)吊着黑麻蚊帐,一张由木板铺成的大床吊着新蚊帐(父亲和我睡)。靠墙摆放一旧式柜子衣服凌乱搭放在上面,墙角放一尿缸两尿桶,门角放有锄头扁担,棚上放稻谷和番薯,有木梯子可上去。我妈妈接连生了5个妹妹,排行第五的那个妹妹一出生就被放进尿桶里淹死丢到河里去了,只因家穷养不了,母亲在哭泣,我哭着骂父亲狠心。父亲一心想给我添个弟弟。一家人就这样挤在一间房,冬春寒冷棉被少,我们得分两头挤着睡。夏秋炎热难耐,父亲就带我棚睡或到老围屋里的吃饭屋睡,煤油灯、葵扇,还有蚊子蟑螂老鼠相伴

老围屋住着老人和生产队的牛。大多数村民都想办法到外围建了新瓦房,陆续搬离老围屋,有村民将空置房屋让给生产队做牛栏。我家厨房相邻的两间屋和老围屋前排大厅就是生产队的牛栏。有空房屋做樁地的上面放着老人寿板,经过那时心惊惊。我妈妈早起煮早餐得叫醒老围屋里面的老人开大门,晚上吃饭冲凉晚了出老围屋时还得叫老人闩大门。夏秋进出还好,冬春寒冷老叫人开门闩门遭人烦,有时得叫好久好久,老人才起床开门。那年月还没有电,晚上行走得点煤油灯或点火把。老围屋前排那屋檐铺的是大小不的石头,牛踩过后路面凹凸不平难行,我家人进出老围屋都嗅着牛屎牛尿味,有时不小心还踩着牛屎牛尿,也是常有的事。妹妹烧火不小心,厨房柴屋还遭遇过火灾。

后来,我奶奶用钱粮在我家吃饭杂物屋隔壁换得两间房屋独吃独住我伯父也用钱粮换得与廊子相连的两间房屋,从廊子打通房门砌两级阶梯上去,从此,伯父家的几位堂兄就不用过家跟别人码床铺睡了。伯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懂用中草药,常给人看病。伯父换来的两间老房村民晚上聚集聊天讲古仔的场所,在那煤油灯下,村民七嘴八舌的,我也粘了不少热闹。

 

13岁那年我父亲建起新房子

在我13岁那年,即1975年,我父亲在老围屋背后的屋背岭山顶开辟一块新宅基地建起了四间半的泥砖瓦房。

新房子建得艰难建得辛酸

爷爷去世后,伯父作为富农家长子,和奶奶两人经常被大队(现在的村委会)公社(现在的镇政府)召去学习、批斗和做义务工。伯母常为伯父担惊受怕,独自伤心落泪。我父亲在解放那年才16岁,因此不用接受批斗和做义务工。

更让伯母伤心流泪的是,儿子早过谈婚年龄了,就是谈不成对象,村里老有人破婚。媒婆可来得勤,每次带姑娘来相亲都能吃一顿好饭,还有红包。可姑娘家总是嫌弃富农成分,也有嫌这老房子旧的。伯父家劳力足,挣得工分多,生活比我家好。可伯父为何不出外建房子还买别人的旧房子?那时村里有人容不得富农仔日子过得比他们好。被批斗怕了的一向温顺怕事的伯父那有胆量向村长开口要地建房子。我父亲可管不了那么多,老围屋那二间房子因遭过火灾瓦面下沉漏水,父亲也想让出那间睡房给大侄子作婚房,不想两家人挤在一起了,再穷再难也要建房子。

父亲在山顶选的那块屋地,有多位村民相看过,地势,要爬陡坡,下来挑水难而放弃那高出老围屋5、6米。

我父亲依靠养猪、挑柴卖、抓青蛙捉蛇卖积下来点钱,买瓦片买屋顶梁木,其他梁木靠我父亲几年来跟随村民夜晚进大山偷伐回来的松木,浸泡在水塘里,建房子的木条片也用这些松木锯开。那年头,村民进山偷木很普遍,谁家那来那么多钱粮买梁木呢。只是,我父亲力气大,偷得多了点,有村民眼红。

父亲带着我和妹妹上山顶挖屋地,高坎处要挖低1米。挖土,挑土填高北面,填平前面。辛苦忙碌了几个月。

准备泥砖的事,父亲问了生产队长,同意在山间差田给打泥砖。我父亲利用工余时间,借用生产队的牛办田。打泥砖日,我父亲叫上村中10多个壮劳力帮忙,那时请工不用钱只侍饭就行。碰巧,当日正值人民公社抽调各生产队劳工兴修水利,下达我村20人指标,生产队长只叫到56人,看完不成指标任务,一气之下不派人参加了。公社领导追问为何不人参加兴修水利,生产队长故意说是我父亲有意抗拒。公社当即派出三民兵把我父亲绑去水利工地做两个月的义务工,不准回家,还得自带劳动工具和粮食被褥,在工地得挂牌批斗。全家人都沉浸在恐惧和担忧中。堂叔堂兄利用傍晚收工时间来帮我家搬晒泥砖、泥砖,泥砖干了,又帮忙挑泥砖上山顶屋地,叠好盖好,防雨水淋湿。父亲遭此苦难,很大原因在于那富农成分。

父亲做完义务工回来,忍辱负重,忙着找人建房子。因家穷请不起好泥水工,就请村里三流泥水工砌房子,不用给工钱只管待饭。梁木不够,只能简单建起四间半的泥砖瓦房。泥砖墙砌得有点歪斜,不批灰,泥地板。妹妹们不谙大人心酸事,有新房子住了自然高兴。当年,妈妈又生了1个妹妹。父亲从不提起他被绑做义务工的事,只期望新房子能给全家人带来平安好运程。

1976年,伯母去世。1978年,伯父也上来屋背岭山顶建起五间过一廊子红砖瓦,伯父那年过三十的大儿子也娶了妻。

 

13年后父亲又重新拆建房子

建起了新房子后,我父亲在生产队努力做工挣工分,工余时间挑柴挖山药卖,抓青蛙捉蛇卖,以尽快还清建房欠债和改善点生活。父亲带我在房屋北面围堤上种竹种木,在房前屋后开垦围园种菜种甜薯大薯。父亲把建新房子带来新运程寄托在我身上。

尽管家穷人口多劳力少,父亲很支持我读书,父亲常对我说:好男不耕爷田地,好女不穿爷娘衣。1977年7月,我初中毕业,受爷爷富农成分影响,不得升读高中,只得回家帮生产队放牛挣点工分。放了半年牛,过年时听说富农子弟也可以考读高中了,父亲同意我回校插班复读半年初中。1978年7月,我考上了镇高中。1980年7月,我高中毕业高考没考上。当年招考民办教师我也没考上。父亲支持我复读高中,可伯父通过同学介绍带我跑了三家邻镇中学,都无法谋得一学位。我心灰意冷的回家务农来。1981年7月,我有两位回去复读高中的同学考上了中专,两位同学很有心相约骑单车来我家找我,鼓励我再去复读高中,对我说:“当年我们仨的学习成绩相差不大,我俩复读考上了,你也应该去复读再搏一次。”父亲通过认识的农场职工介绍我到农场中学复读高中。1982年7月,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了中专,成为村里第一个到省城读书的人,给父亲和家族带来荣耀。当时村里还有人放言:考上就能读了?意思是还得过富农成分这关。我在省城读了三年中专,1985年7月中专毕业,到三地级城市参加了工作。

我考上中专,也改变了村里人对待我父亲的态度,1986年我父亲也当上了村长(生产队在1981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后解散。荒弃多年的老围屋开始出现了崩塌)。我父亲带领村民种植辣椒番茄香蕉等经济作物,带领村民在荒山坡地种植荔枝龙眼等果树,村民收入得到提高,生活得到改善,许多村民都建起了红砖瓦房,有个别村民还建起了平顶房。

1987年,我奶奶去世。我家房屋梁木虫蛀厉害,瓦顶出现下沉漏水。1988年,我父亲决定重新拆建子。那年我26岁。经济还不够宽裕,我出了1300元,后建成外墙红砖里墙泥砖的五间过一廊子的瓦房入伙时,按农村风俗,我要了女朋友的衣裤鞋一起进了新房子。1989年元旦,我旅游结婚。

1990年,山村通了电,点上电灯结束了煤油灯时代。堂兄在北面山坡脚下挖了水井,拉电抽水用,我家也不用挑水吃了。

 

又过了两个13年我建起了二层楼房

  我旅游结婚没摆结婚酒,给父亲留下了遗憾。可当时刚建好房经济上确实很困难,旅游结婚也是为了省点钱。父亲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上下三村熟识的人都说我,就一个儿子又外出工作,结婚都不摆酒。父亲总觉得面子过不去。好在我给父亲添了孙子摆了满月酒,才弥补了父亲的遗憾。

父亲在他新建的新房子住了11年,即1999年,就去世了。父亲走得早,才67岁。父亲得的病是肺癌。我推断是,父亲年青时用独轮车推泥土修水库得表彰,可能是用力气过猛伤了肺;父亲年青时被部队征用从山脚肩扛水泥上1337.6米高的山顶修建山洞,伤着肺;父亲为家计挑180斤柴火卖,伤了肺;父亲因打泥砖给绑去做义务工,气伤了肺,留下病灶。

父亲走了,母亲离开伤心地,去妹妹家帮忙带小孩,我也连续接母亲到城里来过了13个春节,给钱请堂兄贴对联拜祖宗烧鞭炮。缺少人气的瓦屋慢慢老去,梁木虫蛀,瓦面下沉漏水。

近年来,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积蓄钱财,纷纷回乡建起二三层楼房,村里只剩下我家和2名困难户还是红砖瓦房。2014年,我母亲因年迈体弱想回老家住,为让母亲住得安心,我下决心拆除父亲的房子建起了二层楼房,并装修好,共花了26万元。那年我已经52岁了,这距离我当初答应父亲“等我有钱了建二层楼房”的承诺整整过了26年(两个13年)。建了新楼房,老母亲长住老家不肯离乡,我和爱人就定期回去看望老母亲,每年春节都回去陪伴老母亲过。2019年4月,我老母亲因年老体弱也追随我的父亲而去了。山村老家和我那二层新楼房成了我的伤心地。

 

在城里有房子工作生活在城里,为何还要回乡下建房子?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故乡是人的精神原乡,故乡是心灵慰籍之地,回老家建房子,不仅仅是为了体面,更多的是那房子承载着乡愁。

               20216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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