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心中的石桥

开平。潭江畔，石桥旁，外公外婆在时间的树下等了好久。

2023年11月22日，退休一年多的我终于背起背包，独自坐上动车，带着母亲的深深的遗憾，踏上广东开平三埠这块土地，寻找那座深藏母亲心中80年而日夜思念的石桥。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村里人说我母亲是“三埠婆”。那种带有歧视的语气，深深的刺伤了我幼小的心，让我感到自卑。小时候的我，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常有外公外婆来探，有糖果又有米籺吃。为何我家没有外公外婆来探？母亲安慰我说，你外公外婆远在三埠，路途太远了来不了。我记住了三埠这个地名。

随着我长大，母亲也断断续续的跟我讲了她的身世。

当年日本鬼子轰炸攻占三埠，烧杀抢掠，众人纷纷逃难，老奶奶带着才4岁的她慌忙南逃，逃到阳江，老奶奶实在走不动了，就把她托付给一起逃难的人，那人把她卖给一户人家。7岁那年她被卖到电白霞洞一黄姓的地主家里当使唤丫环，打水扫地，洗衣倒尿，有时受罚被打骂不给饭吃，受尽了欺凌，她把眼泪都哭干了。广东解放，黄姓地主被打倒，13岁的她无家可归，就跟一位比她年长几岁的丫环回老家寄宿帮忙做工。苦难造就了母亲的坚韧，再苦再难也要生存下去。

我百度查得资料：日本鬼子曾三次轰炸攻占三埠。1941年3月3日，三埠沦陷。1941年9月20日，三埠再次沦陷。1944年6月25日，日军2000人进攻三埠，三埠又复沦陷。由此推断，我母亲是在1941年3月逃难南下的。年幼的母亲就饱经战乱之苦，离别家人，这使我从小就恨日本鬼子，特别中意看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影视片。

解放后，为何没回去三埠寻找家人？我母亲说，刚解放不久，曾经有人应承带她回去三埠寻找家人，可我母亲害怕再次被拐骗，就没敢跟那个人走。再后来，我母亲嫁人了，由于长期缺少营养得了黄胆病，吃药治疗了8年，寻找家人的事就搁下了。再后来生儿育女，家穷子女年幼，且天天得参加生产队劳动，外出要得到大队甚至公社开具证明，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根本就没钱也没有时间回去三埠寻找家人。更为重要的一条是，我母亲不知自己父母姓名家住那里，只记得家住河边，她父亲挑担卖鱼，她母亲刚生了个妹妹，家附近有一座石桥。她还手拿瓷碗上街买过豆腐花吃。

1982年，我通过复读考上了中专，这着实给我母亲扬了气，脸上添了光。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也曾想过帮母亲登报寻找外公外婆，可连外公外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说不清楚，怎登报啊？再后来，家里经济好转点了，可我又背上了沉重的集资房债，我曾提出要带母亲去三埠寻亲，那时母亲已得了风湿腿脚行走不便，母亲说，算了，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况且也不知道你外公外婆还在不在。其实是勤俭惯了的母亲不想我花钱。我母亲早已把对外公外婆的思念深藏心底。未能带母亲去一趟三埠寻亲，成了我心中永久的亏欠。

2019年4月，我那生育了8个子女卧床4年的母亲带着未能找到外公外婆的深深的遗憾逝去了。从此，到开平三埠寻找我母亲心心念念的那座石桥，就成了我无法放下的一桩心愿。

我电白老家距离开平三埠不足200公里，可我从未在三埠这块土地上停留过。有一次单位组织党员教育活动，也只是住在开平三埠西北角几公里处的新城区，我们去过在三埠西南边约十公里潭江上游的赤坎南楼参观，瞻仰誓死抗击日本侵略者七天七夜的七壮士。弹痕累累的南楼震撼我心，七壮士让我敬仰。

今次之行，我是第一次踏上三埠这块土地。初次踏足三埠，感觉三埠江面开阔，江风清爽，景色很美。我决心在外公外婆生活过的这块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气息和相同基因的汗酸味，看外公外婆看过的江景、朝阳与晚霞，走外公外婆走过的路，吹外公外婆吹过的江风。期望我留下的气息与外公外婆留存的气息能相遇，期望外公外婆能闻到我那相同基因的汗酸味。

借助手机百度和高德地图，知道开平三埠由长沙埠、荻海埠与新昌埠三个埠组成，是开平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商贸中心。三埠地势平缓，没有山岭，潭江自西南向东偏北流过，水系纵横分隔着三地，长沙埠在潭江北苍江南，新昌埠荻海埠在潭江南，长沙埠与新昌埠隔潭江相望，荻海埠在西南角。三埠也有“小武汉”之称。荻海埠新昌埠原属台山县，1952年5月，新昌埠荻海埠划归开平县。

11月22日下午，我先选择欣赏潭江之北的长沙埠风光，长沙埠（洲）东西长3.9公里，南北宽0.6至1.8公里。长沙埠北面有苍江自西向东流过，在长沙埠之东与潭江交汇后东流新会。我从开平汽车总站旁入住的酒店出发，沿着潭江边的沿江路向东行，欣赏潭江宽阔的江面和一江三岸的风光，享受着沿江公园的绿荫和清爽的江风。开平市政府着力建设潭江沿岸万里碧道，建设拥有雕楼元素的厚重石护栏，铺设方形石砖，让人在江边树荫下行走，觉得凉爽平坦舒适，一江三岸风光无限，大船穿行桥下。由于三埠港阻隔，我沿新港路向北，行至长沙埠东北面沿苍江南岸的光明路向西行，沿途欣赏苍江风光，观看苍江北岸的开平市委市政府大楼及大楼前连接苍江南北岸的城市广场，看苍江西头落日晚霞。然后，行至幕沙桥处沿幕沙路向南（这是开平最繁华的黄金珠宝一条街，晚上通街灯火辉煌），返回住地。我作逆时针徒步行走长沙埠7.8公里。沿江所见的潭江之上的潭江大桥、开平大桥，苍江之上的长振桥、苍江桥、幕沙桥均为跨江大桥，不见有石桥，得到内河找。

晚上，我再出沿江路观看三埠一江三岸的美丽夜景。下午时分看到的潭江水位较低，近岸边可见淤泥裸露。而此时看到潭江水位升高且有江水倒（迴）流现象。我甚感疑惑，遂问身边老伯，老伯说是因海水涨潮导致潭江水位上升江水倒流。想不到离海边40多公里的开平，潭江水也能出现因海水涨潮而倒（迴）流的奇观。我在想，要是时间能倒流，或许我能碰见我的外公外婆。

11月23日（感恩节），我早起跑到沿江路看潭江上的朝阳晨景。用过早餐后，我从住地出发，沿长沙埠的沿江路向西行。当遇见内河，就进入长沙埠西头的宝华南路查看内河小桥，三条内河桥均为钢筋水泥桥并没有留有石桥的痕迹。我沿宝华路往西行，进入有点荒凉的宝源坊古村落，看到已成危房无人居住而整齐排布富有当地特色的宝源坊古村落。我心想，或许外公外婆就曾住此？细想，当年战乱往南逃难，住地应在潭江南岸那边才对。

我走出潭江边，上祥龙桥向南过祥龙洲（其实三埠是一江四地，江心洲祥龙洲也算一地），祥龙洲东西长2.6公里，南北宽890米。我沿着祥龙路向东观赏国际金融大厦五星级潭江半岛酒店后再向南，在南岸转向西，上荻龙桥向南行，过荻海埠。

荻海埠南联台山，被潭江和台城河分隔成犀牛角状，夹在祥龙洲和新昌埠之间。我走荻海埠太平路，看骑楼看风采中学，亦了解到当年日本轰炸风采堂，荻海埠民众奋起还击的壮举。我沿着躺“S”形的台城河西岸的思堤路往南东，看了台城河上连接荻海埠与新昌埠的东河桥、迳头桥、富强桥。台城河发源于南边四九（地名）流经台山县城北上，河道在新昌埠南面分叉，叉着新昌埠融入潭江。

我沿着思堤路向南从富强桥向东过新昌埠。新昌埠东西长2.8公里，南北宽约732米。再沿着台城河西河叉的东岸－－新昌埠的西宁路回行再看迳头桥。然后沿新昌埠的立新路向北，出来潭江南岸的潭江路向西行，再返回荻海埠的思堤路细打量迳头桥。对比之下，只有低矮单涵洞的迳头桥是从台城河（西河叉）两岸向河中间砌石头的（桥基石头与河岸石头一样黑旧），在内河中间建单涵洞（涵洞桥面为水泥板）；也只有迳头桥留有桥名且为繁体字，虽标示是1989年建，那也应是重新修建。台城河（西河叉）两岸均有旧街和老式民居。这应该就是母亲所说的心心念念80年的那座石桥了，那外公外婆的家就在周边。我特意买来一瓶米酒，洒地敬外公外婆，作为今日的感恩节之礼。

之后，我又沿荻海埠的太平路到中和路去看那一排排长长的骑楼老街（这里的骑楼老街仿佛在诉说着三埠当年的繁华）。眼看过了中午12点，人也走累了，我选择坐602路公交车向东经新昌埠再向北过潭江上的开平大桥，返回长沙埠住地。这一天徒步行走了10公里，逆时针走过三个埠四地一个大圈和新昌埠的一个小圈。人虽累可心情愉悦，总算了却了久藏于心的一桩心愿，内心感到释然。

祝愿我的母亲也能与外公外婆相聚在迳头桥边，诉说思念之苦。期望外公外婆能闻到我那诚心寻找流下有相同基因的汗酸味，认出他们的外甥。

（2023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