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连载

文||田园

一

慧琳出生在一个小山村。

她记事的时候，哥哥姐姐已经上学了，看着他们每天呼朋唤友地去学校，慧琳心理别提有多羡慕了。她总是跟在他们后面，想去看看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惜每次都被哥哥训回来。终于有一天，她哭着闹着非要跟去，哥哥的同学见她光着屁股，就对她说：“琳琳，回去穿衣服，不穿衣服老师不让去。” 慧琳赶紧跑回家去，穿好衣服就往外跑，结果哥哥姐姐还是没等她，走掉了。慧琳好伤心，好难过，坐在大门门槛上放声大哭，直哭得泣不成声，地动山摇，谁哄也不管用。要知道从小到大，慧琳一般是不哭的，妈妈活计忙，她从来都是自己玩，从来都不会吵着妈妈要吃要喝的。所以这样的哭，对于慧琳来说，一定是很伤心很难过才会有的事情。

爸爸没办法，只好求了校长和老师，破格让她去上学。

慧琳打小身体瘦弱，个头小，老师只好把她放在最前面。她怯怯地走进教室，才知道，这教室原来跟自己家的窑洞一样，破破烂烂的，粗麦秸泥抹的墙皮，不少地方已经剥落，老师的讲台是一张破桌子，而同学们的桌子却是三个人共用一条长凳，然后坐着自己带的小凳子。教室里有七八个比她大些的孩子，见她进来，都停止念书，好奇地看着她。她不敢抬头看他们，跟着老师走到最前面坐下，跟着大家念起来。小朋友们念的内容，她以前就听哥哥姐姐念过了，那些拼音，那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课文，无非就是“东方红，太阳升”“我爱北京天安门，” 慧琳一学就会。她学会了写字，用哥哥送给她的半块破石板，和短得能磨住指头的石笔，学会了写拼音，写生字。她也学会了在本子上写字，哥哥姐姐送给她的旧本子，正面已经用完，她只能用一寸多长的铅笔头在反面写。这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以往哥哥姐姐上学一走，院子里就剩她一个人玩泥巴，她常常玩着玩着就趴在院子里睡着了。现在好了，她可以上学了，她不停地念，不停地写，虽然她的字不太好看，但是写得都对。她是左撇子，刚开始写字用左手，老师纠正了几次，她才学会用右手写，写得很吃力，但是很认真。

老师用的黑板是一块比较大的木板，版面很粗糙，用粉笔在上面写字的时候，老师还得挑平整的地方写。老师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语文和算术，那些十以内的加减法，慧琳一学就会，写出来的答案就没有错过。所以不久以后，慧琳学习好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她的老师亲自去她家里告诉爸爸妈妈，说慧琳如何如何聪明。其实在那之前，慧琳小小的心里是很自卑的，她的婶娘跟妈妈说话的时候，总是说你家那个丑鬼二女子怎么怎么，是啊，她也在镜子里照过自己的样子，面黄肌瘦的，皮包骨头，眼睛肿肿的，嘴巴大大的，一般不会笑，一笑，嘴巴更大了。她总是悄悄的一个人玩，不敢说话。她怕爷爷，爷爷不喜欢她，一见面就骂她，或者她都没有看见爷爷从背后来，脊背上早挨了爷爷一粪铲，以至于慧琳一看见爷爷，就躲在灶台后面不敢出来。她也不想见到那位婶娘，自己长得像个母夜叉，眼斜嘴大的，还说慧琳丑。慧琳只想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悄悄的，看妈妈干活计，听哥哥姐姐背书，听爸爸和爷爷，伯父他们拉庄稼地里的话。她宁愿自己被人忽略，以免他们注意到自己的时候又笑话她丑。

慢慢地慧琳成了老师的小帮手。她的老师是一个大个子的女老师，大眼睛，大手，大脚，大嗓门儿，放学以后，老师要回家去做饭，就把不会读不会写不会算的同学交给慧琳，让他们读会写会才能回家。慧琳要像老师一样教他们读生字，算算术。她拿着教鞭，大声地教着那几个淘气包，那几个男生不好好读，她就像老师一样训他们，甚至用教鞭敲他们的脑袋。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也会在教室门口看热闹，起哄，或者怪叫。慧琳不怕他们，他们都是学习不好的学生，她现在知道了，他们连几个生字都认不下来，有什么资格笑话慧琳呢。这些生字，这些课文，这些算术题，慧琳早就会了。她是悄悄跟哥哥姐姐还有妈妈学会的。哥哥姐姐每天回家就要把当天在学校学过的东西给妈妈说，慧琳在旁边听着听着就学会了。晚上，妈妈在灯下做鞋，慧琳就在一旁看书，老师还没有教的内容，慧琳早就自己看了，不会的，她就问妈妈。慧琳不会的题，妈妈都能给她讲。

慧琳家里穷，爸爸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残废了。慧琳没有看见过爸爸的黑头发，她记事的时候爸爸就是白头发，她老以为自己的爸爸比别人的爸爸老呢，后来才知道，是爸爸在给生产队放羊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沟里摔断了腿，一口牙被放羊铲铲掉了，七天七夜不省人事，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当时妈妈刚生了姐姐还没出百天，是外婆外公请医问药，把爸爸的命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