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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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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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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麦子

 初夏,绿油油、齐茬茬的麦苗铺展在我家乡的塬上,翠绿的茎叶是人世间最鲜亮最宝贵的翡翠,夕阳斜照里更有层次感,泛出可爱的金色。

如果说初春的麦苗像胖胖的婴孩惹人爱,那么初夏的麦苗就像茁壮的青年活力无限,青春的气息弥漫在田野。这时候我最爱蹲在地埂,任由这弥漫的浓绿淹没我,清野的禾香浸润肺腑。而脚下地埂上蒲公英开出黄灿灿的小花,映衬着满世界的绿,绿里有星星点灯,原野里就有绿的金子,洋溢着青春和活力的原生世界。

细白的麦花随风飘散,麦子宽大的茎叶包穗显胖,孕妇似的麦子雍容丰腴。因为饥饿的原因,我曾经用火烤麦穗,剥吃灌浆饱满的麦粒,那是一种野生原味的香。

最爱麦黄时节的原野。麦子,麦子,金黄的麦子成熟在炎夏的阳光下,满塬金灿灿的麦穗随风摇摆飘荡,从塬头一直铺到塬尾,那该是天地间最生动绚丽的油画。我每每感动于这人世间最美的景象,弯了头的麦穗在风中舞蹈,我轻抚麦穗,任麦芒的微触在手心痒痒地幸福着。而这时候,父亲就会蹲在麦田旁,点上旱烟锅,在吧嗒吧嗒抽烟的悠闲自足里,止不住满脸皱纹里的笑,那笑也被麦子镀成了古铜色。

这使我想到梵高的油画《麦田》,大色块的黄渲染出麦田汹涌成熟的美。而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听书名就很诗意,其实却写一个中产阶级中学生霍尔顿苦闷、彷徨的精神世界。麦田的意象出现在很多作家艺术家的笔下。而我心中却保留着陇东黄土塬上麦田的珍贵印记。

小麦最早的称呼叫“来”,繁体字为“來”。“來”似麦穗,后来又在“來”字下面加“夕”,像是麦的根,这才出现繁体字“麥”。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许氏说文云:天降瑞麦,一来二麰,像芒刺之形,天所来也。如足行来,故麥字从來从夕。夕音绥,足行也。诗云,贻我来牟是矣。”据《汉字拾趣》解释,来牟是麦的拆音字。所谓拆音,就是把麦字的字音,拆开来读,也可以把来牟两字读快点,就能读出麦字的字音来。由此,来牟又成为古代对小麦的另一称谓。

按照传统的说法,小麦起源于西亚。先由野生一粒小麦和拟斯卑尔脱山羊草天然传粉,进化成二粒小麦,二粒小麦又与粗山羊草杂交,才得到穗大、籽粒多的普通小麦。

据考证,人类栽培小麦至少有一万年的历史了,而中国最早的小麦栽培距今至少已有五千年,在距今三四千年前,小麦不仅在中国西部已有广泛栽培,而且在南部、东部和中部也有种植。

天降瑞麦,实在是人类的福气。而颗粒饱满的金黄色麦穗又是许多诗人充满情感浓度的意象和诗意的表达,麦穗在太阳下金光闪闪,细密的麦芒在夏风中轻轻摆动。麦浪滚滚,饱满而热烈,麦香浸透了塬上的麦田,人间胜似天堂,农人盛大的节日来到。

秋种一粒麦,夏收万颗子。小麦白面是天下最好吃的面了,记得我小时候大多吃黄面、洋芋和杂粮,一年吃不了几顿白面,过年节偶尔吃一半顿,那个香透味蕾的美味,至少让我品味到人间的至味和醇香,觉得不枉来人世一回。麦面好吃,麦子难种难收,其间付出的辛劳只有农人知道。而我也曾体味过与麦子有关的劳作的艰辛。

白露种高山,秋分种平川。播种小麦的时节到了。那是一家人最忙最累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先跟上父亲学耕地,替换父亲耕一阵子,后来就和弟弟独自耕地种麦子了。

种麦时绝对要起得早,母亲会四点钟喊醒我们,洗漱,吃早餐,喂牛,收拾种子和农具,五点多钟天还未亮就在微冷的晨风中吆着牛向塬上的梯田里走去。我掮着木犁,弟弟吆着母牛,渐走渐亮,东边峡口已露出了曙光,云彩散淡地轻浮于天边,塬上已有叮当的牛铃声在清晨里响着,空旷而悠远。

借着熹微的晨光,我把拌了“麦宝”添加剂的种子均匀地撒向田地,套牛扶犁耕地了。一甩鞭,伴随着吆牛声,犁铧前行,土浪翻卷,清晨的风混合着土腥味是一种人间少有的清香之气。得扶稳犁的把手,把步履调整好,扬鞭吆牛来回犁起来。不知不觉太阳已在东山头冒花花了,天地明亮,晨光温煦。看到多半地已被犁过,圆润的麦粒躺在沃土里了,我这个种地人才舒心,擦着脸颊的汗滴,在地头歇缓一会,喝口水,吃口馍,继续干活儿。

播种麦子的过程是体验劳动艰辛和深知麦面来之不易的过程。当耕完一垧地,卸犁后牛在地埂吃草,我在地埂歇缓,看着一地黑黝黝的泥土覆盖了小麦的种子,土地“怀孕”了,我则惬意了。

秋播的麦子我们称为冬麦子。大雪覆盖的麦田,麦子因经过寒冬的考验而更有营养价值,也更好吃。

那时少有农药。农历三月底,我就和母亲去青青麦田里拔草,也就是除草,大多为芨芨草、苦芥子和其他杂草,脚不能踩伤麦苗,弯腰在麦苗间隙找杂草,用手拔掉。这也是一项吃力的活儿,不住地抬弯腰背,不一会儿就腰疼胳膊酸。看到一蓬一蓬的杂草被清除掉被太阳晒死,我就高兴,麦子少了祸害,就可以茁壮成长了。

那年月最苦的是青黄不接时,我家人多劳力少,早就断粮挨饿了,好在这时节野菜多,就用不多的黄面凑合挨着日子,只盼望麦子上场的时候。当塬上随风起伏的锦缎般的麦海渐渐有了黄色,金黄金黄的麦穗随风起伏,风里裹着香气,直醉到农人的心头,麦浪滚滚里满是欢颀和希冀,我也觉得有了希望和盼头。

虎口夺粮的日子,男女老幼个个出动,人们涌向田间地头,我家乡的土塬成了人的海洋、草帽的天地,银镰起落,人在弯腰,起身,不住地挥镰割麦,嚓,嚓,嚓嚓,割断的是麦秆,倒伏的是沉甸甸的麦穗。

不住地弯腰、起身,腰腿会酸软困乏,但你得坚持,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汗珠子流下来,满脸一绺一绺裹着灰尘的汗水,得不住地喝水,伸直腰板歇缓一会儿。最难的是捆麦捆,需挑选长而有柔韧性的半青麦秆拧“腰”,分两股于麦穗下方处斜搭顺时针扭转,麦穗绾结在上形成一个“扣儿”,顺势平铺于地,割下一把一把的麦子就可码放在“腰”上,一大摞时就两手各拽“腰”梢,用膝盖一顶,使劲拉拽,绾结,打牢。不觉间,身后就是一长溜歪歪斜斜的麦捆了,任凭太阳晒着。

无论怎么小心,麦田里总会遗落零零星星的麦穗。这时候,我就会提只竹笼去拾麦穗。 不住地弯腰捡拾,一棵棵麦穗随小手手跳进了竹笼。不一会儿,竹笼满了,我们就高高兴兴地提回家,一个暑假我拾麦穗就能拾来四五十斤麦子呢。

把割下来的麦捆摞成麦垛,先支“三条腿”,然后按照顺逆时针方向来回旋着麦穗朝上压茬码摞成垛,看到夕阳下镀金的麦垛,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从麦田往麦场拉运麦子,用的是架子车。沟墚的地里,必须把麦捆背到平地架子车跟前,我用绳索捆绑好一摞麦垛捆,勒进双肩吃力地行走于地埂或山洼。毒毒的太阳烤晒,汗湿衣衫,麦芒扎得脖子隐隐作痛,一趟一趟吃力地背,气喘吁吁了,也得咬牙忍耐,直到装满高高的一架子车,勒绳抗辕走在塬上的土路上。

麦子拉运到场里,晒干,摞成高高的大摞子。

碾场得选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一家人四五点起床,吃点早饭,匆匆赶往塬头的场里摊场,把绑麦垛的“腰”解开,均匀地散开,从中间一层一层压茬铺开一个圆形。待场摊好,日头也有一竿子高了,晒一阵就套上牲口拉着碌碡碾起来,其间还得把碾过的麦秆翻抖几次。太阳毒毒的,塬上一丝风也没有,场畔的杨槐树静默着,一直蔫不耷拉的,人也被晒得撑不住了,斜卧在麦摞下乘凉喝水。如果天气晴好,下午起场扬场,拉运碾下的麦颗颗回家,如果中间偶遇阵雨,就得草草起场,胡乱堆起来改日晒晒再碾,这叫塌场了。一次我家麦子碾塌场了,父亲叫我和弟弟夜里看场,我俩吃过晚饭夹一床棉被和衣躺在塬头场里的麦草中间,凉风习习,树叶哗哗,我俩从草堆里探出头细数天上的星星......

麦子,麦子!从种一粒麦子,轻抚一株麦穗到吃一碗大头面片子,麦子给我的是无尽的恩惠,从青青麦田到麦浪滚滚,麦子总给我美好的诗意和幸福。

2022年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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