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语

“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这是苏东坡写的一副对联《题大苏山银杏》，寥寥几笔，将人引入一幅山山秋色、树树银杏的画面，恬静如梦，深秋似锦。

 银杏素有“活化石”之称，是世界上十分珍贵的树种之一，是古代银杏类植物在地球上存活的唯一品种，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高大挺拔，寿命绵长。

 我第一次见银杏，还是上高一的时候。学校操场门前种了好多银杏树，时值九月，有的银杏叶已经变黄，早早换上了秋天的衣裙，有的还留着夏季的尾巴，沉浸在饱满的绿色之中，不愿醒来。浅浅嫩绿点缀在金色之中，像是绣娘精巧的配色，特意将那绾绿色丝线融入金黄的底色，独具匠心，别有一番风味。

 与其他树不同，银杏仿佛只有变黄才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在如此萧瑟的秋天，黄色并不少见，可是，能如银杏这般别具风韵的能有几个？秋风一拂，银杏叶在树梢摇摇欲坠，蝴蝶一样展翅而飞，旋转、起舞，悄然落地成为枯叶蝶，静谧无声。树下有穿着校服认真背书的女孩子，树的那边有打篮球的男孩子们，活力与期待，青春与梦想，组成这幅独特的秋景。银杏叶飘落满地，一片挨着一片，恋恋不舍，只身相偎依，似是小声呢喃，诉说着我们青春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收藏过一枚银杏叶，那枚叶子似是一直保持着原有的生命力，至今仍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书页里。每每翻开，总会无意间闻到那淡淡的纸墨香和来自大自然的清香。叶的表面已经变干，颜色变浅、变暗，叶脉也不再清晰，轻轻拿起来，就会发现它很薄、很脆弱，不堪一击，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无法拼凑。它不再惊艳，永远消失了青春的神采。

 我会黯然神伤，曾经那样美丽的叶子，终究在四季轮回中凋零、死去，化为尘埃。尽管我留住了它的形体，保留了它大致的模样，可它已然失去了色彩，我如何挽留它的灵魂？

 再一次见到银杏，是我读大学的时候。学校的教室门前种了两排银杏树。再见它们，心情已截然不同：没有了高中对大学的憧憬，没有了第一次见银杏的新奇，有的是淡然、平和。我抬头，看着漫天飞扬的银杏叶，飘飘洒洒，肆意飞舞，耳边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行人踩着叶子走过的步履音。

 气温还不算低，银杏叶依旧是黄绿交织。我弯腰去捡一枚落叶，仔细端详，中间有一个小口，左右两片小叶子边上是波浪一样的形状，形似小扇，古朴典雅，纹路清晰，给人一种娇嫩柔美的感觉，摸上去很有质感。我把它夹到书页里，收藏起来。

 树上结了许多果实，叫做白果，一簇簇悬挂在树梢，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结实无比，白果牢牢地依附在树上，和树的母体共度美好时光。

露月时节，风雨骤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打掉了所有的银杏果实。一夜之间，白果掉落一地，有的已经被行人踩烂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仁，地面一片狼藉，白果无力地躺在地上，风雨里满是银杏的呜咽声。银杏树仿佛也在哀怨，大量掉落的银杏叶就是它对寒气的控诉，它无法保护白果，只能向暴风雨妥协。泥水渗过叶面，将叶子永远地埋在了土里。

 我看着满地的白果，无限悲伤。

 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们每一个人，不就像那白果一样，呱呱坠地，饱含期待长大，跋山涉水，历经千万般艰难险阻，困惑、挣扎、妥协、奋起、拼搏……我们一代代人，老人与小孩，父母与子女，就像树身与白果的关系一样，彼此相信、互相依赖，我们都会经历生、老、病、死，度过短暂的一生，我们被困在时间的长河里，无法逃离。

 但是我们比白果多的，是浴火不灭、涅槃重生的勇气，生命重燃、无所畏惧。

 出生与死去，成长与老去，都是世间万物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我会为它伤感，因为我们与它一样，不能长生不老，不能永存于世间。但或许，我并不该感伤，因为生生世世，代代绵延，世间万物都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