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顶楼的风景还是一样,广阔浩渺,远处雾气蒸腾,一幢幢高楼隐在云端,庄重如矗立万年的石林,闪亮如滚烫耀眼的星河,鳞次栉比,看不明晰。
连绵的秋雨一下就是三天,点点滴滴,飘飘洒洒,如烟雾般缥缈,似少女般梦幻。我的思绪随纷飞的细雨飘回了故乡……
故乡的雨总不这么含蓄、这般秀气,故乡的雨更直接也更坦率,带着独属于秋的气息的雨肆意敲打着瓦砾、触碰着门窗。“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唰唰的秋雨给天地间织起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寒气准时到访,天气逐渐转凉,还不到供暖的时间,家里也显得冷清不少。那时我住平房,家里养了一只猫,两只小狗,猫儿狗儿在下雨天也停止了嬉戏追逐,到处寻找温暖可依的窝。猫儿身小敏捷,趁着母亲拿被窝的功夫悄悄钻进了放被窝的柜子里,独享温暖。狗儿看了只会小声唏嘘,撇撇嘴还是乖乖地出门蹲在了屋檐下,偶尔也向母亲撒撒娇,蹭蹭母亲的腿,依恋片刻温暖。母亲在南房的走廊上放置了一个木头箱子,里面铺了棉垫,让小狗也有了温暖的小屋。
那时候,我上小学,最怕的就是秋雨和冬雪。雨一下,外面泥泞不堪,连回家都变得艰难。有一次,一场秋雨连绵多日,校门口原本结实的沙土地变成了柔软蓬松的沼泽地,到处是泥窝、水洼和杂乱的脚印。放学之后,我没有去走大道,而选择抄近道回家。我沿着那平整的土地行走着,就在我经过一片看似结实的空地时,“危机”就发生在一瞬间!我的左脚刚一踩下去就立刻陷入泥窝,怎么也拔不出来,右脚随即没入,整个人立刻处于失重状态,我试着摇晃了几下上身,以一种斜着的姿势立在了原地,我环顾四周,寻求帮助,可是四面空无一人,我攥紧了歪在身侧的书包带,害怕摔成“狗啃泥”,大脑一片空白。脚下是冰凉的土地,软泥漫过了我的鞋帮,冰凉的泥水透过网纱鞋蔓延到母亲给我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袜子上,也逐渐浸到我的心里。我想大声呼救,可是看着空旷旷的四周,我该怎么办?
幸好泥地没再下沉,停留在刚刚没过我脚踝的状态。我的心沉下来,想着怎样走出这片看似坚硬、实则“暗藏玄机”的泥地。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进我的视野:一个个子不高,力量却足够强大,大到为我遮风挡雨,救我走出困境的人。母亲来了!母亲喊着我的名字,让我站在原地不要再动,她从附近的土堆旁捡来几块平整的砖头依次放到泥地上,自己小心地试探着踩着砖头向我走来,在我身边的泥地上又多放了一块砖头,“傻孩子,来,抱紧妈妈,咱们一起用力”,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是无助、是委屈、是希望,全都有。我搂住母亲温暖有力的肩膀,母亲双手抱住我将我和重重的书包一起从泥地里拽了出来,并一鼓作气地踩着砖头返回到硬地上。我看着自己光着的双脚和泥里半隐半现的鞋子,才感受到了泥土的巨大力量。那时的我,怎么没回头看看母亲的额角上挂着的细密汗珠,那时的我,怎么没想到,原来一个母亲的力量早已让泥土屈服!
母亲从袋子里拿出一双雨鞋,让我换上,又把泥地里的那双泥鞋揪出来放到袋子里,接过我背上的书包,带着我走回家……
后来,我们搬到楼房住了,离学校更远了,母亲买了电动车接送我。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一天四个来回,母亲从未缺席,从未迟到过,也从未抱怨过。记得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大雪接连下了几日,旧的雪还没能彻底消融,新的雪又接踵而至,如此反复,地上结了足足十厘米厚的冰,在车轮的碾压下更是出现了道道褶皱,像低矮的山丘一样,崎岖不平,异常光滑。母亲是个近视眼,戴着厚厚的眼镜,冬天因为哈气的原因,母亲从不戴口罩,每次接送我念书,母亲的脸都被寒风冻得通红。那天一大早,母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载我上学。母亲怕滑倒,双脚离开电动车的踏板,移到车子的两侧,磨着鞋底划着地面往前慢慢滑走。然而在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母亲为了躲避迎面来的一辆电动车,从一个耸起的冰尖上驶了过去,电动车摇摇晃晃地滑倒在地,我和母亲都摔倒了。母亲不顾自己的疼痛,从冰上爬起来,快速将我抱起,问我摔疼了没有、碰到哪里没有,帮我拍掉身上的积雪,又扶起电动车,载着我继续前行。
春寒料峭,晨昏交替。
多少次想到过去、想到家里、想到母亲。现在我已长大,每次出行,我揣着车票,坐上火车,一骑绝尘,奔赴万里。沿途的风景总那么迷离,快到模糊不清的树、一闪而过的车辆,仿佛没有疲劳,昼夜不息。我看到远处的山离我越来越近,看到它们层叠不穷、郁郁葱葱,看到它们张扬的生命力,看它们匆匆跑到我的身旁,再与我擦肩而过,直至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风习袅袅,云烟渺渺,似曾相识的景,可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我想念故乡的景、故乡的人。
从学校的窗外望去,墨绿色的树枝掩映着房屋,夕阳染红了天边。
雨停了,天该晴了。
(《秋雨情丝》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鸳鸯河畔”2021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