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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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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放下粪桶,母亲黑了脸望着我,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身子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更显柔弱。

我鼻子一酸,哽哽地唤了声“娘”。

“崽,现时又不放假,你咋回来了?”母亲问。憔悴的脸仍然虎着。自我考上高中,怕耽搁我的学习,母亲从不轻易许我回家。尽管,她很想我,也最疼我。

“娘,我……不读书了。”我埋低头嗫嚅着。

一个月前,父亲在石厂干活时不幸被石头砸伤了身子。父亲躺下了,生活的担子一下全压在了母亲瘦削的肩上。这个时候,我内心里深知,靠母亲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我们那个本就清贫如洗的家了。咬咬牙,我卷了被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到处飘荡着诱人书香的学校。走近家门,正碰上母亲从菜园子浇肥回来。

“不念书了?!逆子,你想活活气死娘啊!”母亲气得脸色铁青,抽出扁担就朝我砸了过来,“快回学堂去,不然,娘打断你的腿!”

我从没见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我知道这是母亲恨我不成钢而发的伤心的火啊!母亲是个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女人,一辈子从没上过学念过书,尝够了没有文化的苦头的母亲自打我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暗下决心:不管家里再苦再穷也一定要送我读书。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送我读书,就是指望我将来能有个出息,为自己也为家里争一口气。而今我却半途而废跑了回来,母亲能不伤心么?

连夜,我含泪重回了学校……

父亲受伤的阴霾时时笼罩着我们的家。父亲治伤的费用,我和大妹上学的开支象座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母亲肩上,压得她没有了舒心的笑容,也没有了开心的言语,有的只是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每次回家,当我看到母亲那瘦如柴棒的身子时,我就直想哭。尽管,为了我们的家,母亲付出了太多太多,可我窘迫的家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又一次决定辍学。

那时村小学正招一名代课老师,知道消息后,我高兴得连夜偷偷地跑回村里参加了考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了第一名。这一次,母亲没有骂我,只是默默地垂泪。我知道,母亲真的是累了。

做了代课老师,我的工资虽然微薄,但仍然给我们那个贫穷的家注入生机与活力。父亲的伤慢慢地好了,虽不能干重活,生活却能自理了。母亲的脸上又开始有了往日的笑容。那一刻,幸福充溢了我整个心田。

家,终于有个家的模样了。正当我雄心勃勃又信心百倍地准备参加转正考试的时候,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村小学除了名。原因很简单:一位村干部的亲戚初中毕业无事可干,没有大树可遮荫的我只得靠边站了。我气疯了,抽了把锋利的菜刀直朝那位村干部家奔去,要不是被哭喊着追上来的母亲死死抱住,我非剁碎那狗日的村干部不可。

“崽呀,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继续念书!”回到家,母亲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冲我说。

拗不过母亲,我报名参加了成人高考,被远离家乡上千里的省城一所财经大学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当我看到那昂贵的学费时,我心凉了。可母亲却说:“崽娃子,你就用心念好你的书吧,钱,娘自有法子。”

背负着母亲沉甸甸的期望,我又一次踏上了漫漫的求学路。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母亲所谓的法子只不过是在安慰我,而法子的背后,母亲要付出多少艰辛的劳动、洒下多少蘸血的汗水是我无法想象的。自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为减轻母亲的负担,每逢节假日,我就躲开同学们奇怪的目光上街卖冰棍、到建筑工地上去打临工……

还差最后一个学期,我就要毕业了。可偏偏这时候,母亲积劳成疾病倒了。看着贫穷的家,望着骨瘦如柴病倒在床上无钱医治的母亲,我再一次打消了继续读书的念头。

这是寒假的最后一个夜晚。寒风呼啸,刮得破败失修的房屋“吱吱”地呻吟。我呆呆地坐在房里,摇曳的灯光衬着我凄苦的身影,泪水无声地在我脸上流淌,我的心在泣血:老天爷啊,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为什么让我们家遭受如此多的磨难?你的怜悯之心到底在哪里?”

“崽呀,赶明儿就要上学了,也不陪娘说说话?”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拄了条木拐杖站在了我的身后,瘦削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丝强挤的笑。

“娘,我……”我喉头一哽,怕母亲伤心,后半截话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唉,娘也知道,家里这模样让你念书念得不安心,可不管怎样,你这书还是得念下去,就差一粒米儿的功夫了。”叹了口气,母亲抖抖索索地从衣袋子里摸出一迭钞票,“娘这里有500块钱,明儿早点起身,莫误了搭班车。”

“娘,我不能用你这钱。”我很坚决地推开母亲递钱的手。我知道,母亲手中的钱是父亲早两天顶着寒风雪到母亲娘家人手中借来给她治病用的,我怎能拿这钱去读书呢?

“拿着!”母亲有点生气了,但眼里却盈满了欣慰和慈爱。“崽呀,娘知道你心疼娘,可娘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老毛病,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崽,你晓得不,么个事儿也没有你念书有出息让娘高兴呢。”

我还是犟着不肯伸手接钱。我知道,母亲得的是肺心病,一定要用药养着才行。

“瑛伢子!”这回,母亲真生气了,她大声地喊了我一声。可话音刚落,她就痛苦地摁着胸口一阵剧烈地咳嗽。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你想要娘给你拜下去才接钱吗?”

“娘——”我泪眼汪汪地接过了母亲手中的钱。

母亲幸福地笑了,嘱了句“早点睡”后,便颤微微地走出了我的房间。望着母亲微驼的背影,泪水又一次滑出了我的眼窝……

日子,在我日夜牵挂和思念病痛中的母亲的煎熬中一天天逝去。

实习终于结束了,我没有辜负母亲的殷殷期望,毕业时,全级仅仅5名留长沙工作的同学当中,我就是其中之一。当学校公布这一消息时,我高兴得躲在学校后的小山包上偷偷地哭了起来。那时,我多想长上一双翅膀立即飞回母亲身旁,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她。是啊,母亲含辛茹苦盼望的不就是这一天么?这下好了,我总算可以让母亲放下沉重的包袱享享清福了。人逢喜事儿精神爽。那时候,我的心甜的不行,看哪哪舒服,瞅谁谁顺心。

等毕业典礼一结束,我就赶火车坐汽车,迫不及待地连夜往家赶,并特地买了几斤母亲最爱吃的香蕉。然而,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早在两个月前,我那苦难了一生的年仅四十几岁的母亲就已含憾离开了人世,而今留给我的,就只有屋侧山坡上翠松掩映中的一座新坟了。

“哥,娘怕耽搁你的学习,走时,她不让我们告诉你。”大妹泣不成声地扑进我的怀里。

“娘——”我疯了一般向母亲的坟地奔去……

91年秋季,一个让我永远揪心疼痛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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