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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奇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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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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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子》

一棵花椒树,一尊石狮子,一座院子。

那时候,院子总被人们称为“老家”。

那时候,院子一年可以收留我三个月。

那时候,院子还没有垂老,我也没有长大。

深秋的连阴雨,使得老院子的所有房屋都必须拆掉,它就像是一个老人,历经时光的淘洗,在风雨中依偎在角落。它已经褶皱的皮肤和枯馊的骨头,又好似在要强的撑着,不服输的个性总是在表露:即便如此,我也依然可以屹立几十年。是啊,如果,不是为了美观,不是为了更好的居住,它应该会一直的屹立下去…

小时候,每每放寒暑假,总会被父母早早的送回老家,陪在爷爷奶奶身边。爷爷一辈子都在涂涂画画,手工也是十分巧妙,算是半个乡村艺术家。多少年来,我依然可以清晰记得那年夏天的午后,我从南房东厢的炕上午睡醒来,打着哈欠,东倒西歪的走出房门,三伏天的午后,太阳似隐非隐的躲在了房屋背后,被烈日灼烧的石砖地上,还冒着余热的气息,我最喜欢拎着一桶水,用舀子泼洒在上面,凉意丝丝徐来,石砖地上的泥土混着水珠可以翻滚出好远,然后水珠慢慢顺着砖的缝隙渗入,感觉像是一场大火被扑灭。

爷爷在屋檐下坐着,用着他自己做的烟斗,上面还画过一条龙,只不过用的久了,模模糊糊的还有些影子,就坐那里一口一口的抽着…见我百无聊赖的样子,便叫我去拿来纸笔,我搬着小马扎坐在爷爷一侧,他黝黑的双手,褶皱的皮肤像停耕多年的黄土,轻轻的毡了毡纸,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又看了看隔壁的院子,回过头对我说了声“爷爷给你画那边院子的那棵树吧”,我点着头,看了看隔壁的那棵树,盯着有点泛黄的纸。爷爷没有拜师学过这些,好似天生就带着这样的能力,现在每每谈起爷爷,母亲就笑着跟我说,那时候不像现在的玩具样子多还好玩,那时候爷爷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在玩拨浪鼓,回来便研究的做了出来,陪伴了好久的玩具,只是之后不知道扔在了哪里。

不多会,铅笔摩擦着纸,沙沙的声响停了下来,爷爷弹了弹纸上的铅笔灰,又在空白的天空中填了几只大雁,那大雁有的低飞,有的落在树梢,有的好像出现过在刚才的梦里。隔壁的那棵树,像拓印一样的出现在了纸上,矮矮的围墙上冒出的树梢,枝落撑展遮住了许多阴凉,蝉鸣的刺耳总是有些聒噪,但是那些声音距离现在已经越来越远。爷爷把画好的作品拿给我,我看着纸上的树,不由得惊叹着,连忙缠着爷爷在画上签名,然后我又拿着一张纸,看着爷爷的画,一笔笔模仿了起来…

隔壁的那棵树,至今还在,围墙变得更矮了,那是我记忆中,那棵树最好的时候,感觉到它整个枝脉都充满了苍劲,憋着劲儿的在生长,在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嫩绿,不像现在,每次回去都没有了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息,它也垂老了吗?大抵是这样的吧。那张画,我早已找不见,可能被爷爷藏起来过,也可能那张画也老了,腐朽在某个角落,但是,我记得它的模样,泛黄的纸上有一棵苍劲有力的大树,在茁壮长大,我记得那个下午,平淡又幸福,安谧又清澈的时光,我也记得爷爷那时候的模样,像那张画,爷爷的眼睛里,我在一直努力长大,爷爷是那张泛黄的纸,多年来,我都在寻找那副画,我的梦里出现过,爷爷坐在巷子口的石墩子上,点着烟,好像时光都在倒退,一切都充满力量。

那是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八月十五,月亮早早的挂在天边,比玉盘还要圆,比镜子还要明亮,把院子照的格外亮堂,那月光仿佛只照进了我家的院子,地上密密麻麻的花椒的影子,如同生动的小月亮,一个挨着一个,仿佛花椒树长满了月亮,院子的中央摆着团圆桌,桌上放着水果和一个跟月亮一样又大又圆的月饼,我趴在石狮子,看看桌上的吃的,又看看天上的月亮,奶奶说,要先等着月亮上的神仙先吃,等他们吃完了,我们才可以吃。

院子里的石狮子,并没有很大,一米左右的高度,许多外表的样子,被风化的比较严重,只有眼睛和嘴巴还可以分明的看出,至于面部的花纹,爪子下面的吉祥图案,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听大人们说,它已经存在了好几十年,以前是一对,就放在了门口,后来也许是招了贼,被偷走了一个,仅存的一个石狮子放在门口已然是不安全的,就被大人们搬回了院子,放在台阶的边上,拖着的那一阶台阶,就成了闲坐的好地方。小时候便经常坐在那里,就像坐在石狮子的背上,以至于,它的后背、头顶都光滑无比,没有一丝石头锋利的棱角,光滑的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块。小时候,奶奶告诉我不能打,也不能踢那座石狮子,它是有灵气的,所以,我对它有了些许的敬畏之心。它成为院子最好的卫士,院子会老,它也会渐渐失去原来的锋芒。

终于,等到了月亮正好升在头顶,已是半夜时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围着桌子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坐在奶奶旁边,拉着她的手,她看着我说“你爷爷已经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正在看着我们团圆…”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在不停的闪烁,是在点头,是在微笑,是在注视着我们吧。奶奶拿刀切开了团圆月饼,一人一块,她说“都要吃完,这样,一家人就永远团团圆圆的”。月饼的味道,似乎这些年一直没有改变,但是,时光改变了不少味道以外的东西,好久没能那样静谧的坐在一起,看看星星,讲讲故事。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院子里的地面多了许多的坑洼,也多了许多的花,奶奶特别喜欢花,提起那些花,她便会打满精神跟别人不停的聊下去。一盆又一盆的整整齐齐的摆放好,院子被奶奶打理的,如同花园。爷爷经常不拘小节,而奶奶又酷爱干净,这便使得他们拌嘴的次数会很多,但有时候也会把奶奶气乐,俩人便都笑了起来。后来,奶奶年纪大了,在外面上学回家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年的中秋节,陪伴着奶奶最久的便变成了院子和院子里她最喜欢的那几盆花。

老院子是根,是家。那是唯一敢称呼为家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我在那里见过门前的那条泥泞的小路,雨后坑洼的地方会有许多纸船,会很小心的穿着父亲的雨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水坑。我在那里玩过小时候所有的游戏,结交了许多的朋友,也惹得许多邻居街坊爷爷奶奶的批评,被隔壁的鸡群追过,被街上的狗吓到不敢再往前走。

在院子里,养过许多动物。有野地里抓住的大雁;有屋檐里刚出生的麻雀和叫不出名字的鸟;养过赶集买回来的几只小鸡,被家里的黄狗咬死,伤心了好久;养过几头猪,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肥;养过两只兔子,一只白的,一只灰的;养过猫,有白色的,有青黑相间的;养过鱼、蝌蚪还有从地里抓回来的蜗牛……

院子里的花椒树,是从我出生的那年种下的。每年的秋天,金黄的树叶,红灿灿的花椒,是整个院子最美的风景。一些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嘴,露出黑色的花椒子,落得满地,据说,那是一味中药,可以止咳。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剪花椒这项工作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拿着一把剪刀,沿着每个花椒的根部剪下,在凳子上爬上爬下的大半天,可以剪满好几盆。之后,就需要放在太阳底下进行晾晒,烘干水分,这时的花椒,便个个都张开了嘴,花椒子全部脱落,取得了花椒。

最近的几年,便再也没有去做这项工作,每年的秋天,都是花椒自己从树上脱落,掉进一堆金黄的树叶。如同这座院子,等着阳光和风,吹尽萧条。深秋的连阴雨,一连下了好多天,周边的村庄有被淹没的,也有许多房屋坍塌的。我再回去的时候,房子也已经有好几处开始掉落大量的土块,屋檐的砖瓦也滑落了不少,墙壁的砖无一幸免的被雨浸湿,地上被冲刷的可以看到砖头的心脏,一颗已经年迈的心脏,却用尽力量的想要再抗争一下,因为它们孕育过这座院子的每一寸土壤。

我并不知道,这座院子是多会盖起来的,我没有见过盖这些屋子的人,他们堆砌的砖瓦,我也没有深究它到底存在了多久,可是,我见到了它被推倒,然后又用挖机装上车,至于被拉到哪里,我依然没有多问。老院子就这样被拆了,只留下了陪它很久的花椒树和石狮子,这座院子以前的辉煌就这样落幕,很快的,就会有新的院落被盖起来,可是被拆走的童年和童年的回忆,要用多久才能盖起来。我盯着空地,我的心仿佛跟它聊了很久,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看着它被拆的支离破碎,然后消失在巷口,就如同每一次都是它看着我,消失在巷口。

花椒树很老,老到可以遮不住整个暑假的太阳。

石狮子很老,老到已经不容我再骑在背上。

院子很老,老到我的记忆里,它也曾有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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