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烟·角落·父亲

旱烟·角落·父亲

阳春三月，重回故乡。时间虽然说是一位魔法师，但它也改变不了所有。熟悉的小路，熟悉的麦田，熟悉的村庄。当然，还有它——熟悉的角落。几堆散的旱烟灰零散的躺着，微风吹过，随风飞舞，飘向远方。

风吹走了旱烟灰，也吹开了我记忆的画卷，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一位普通的农民。说起父亲来，竟也颇为自豪。我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年轻人，闯荡过社会，见过大世面，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这也许就是他日记里写的最多的一句话“城市的喧嚣污浊了追求梦想的少年，乡村的踏实点燃了几近颓废的热情”的含义吧。

父亲的一生，有过太多的荣誉，也有太多的落魄，有过太多的钟爱，也有太多的厌烦。

父亲最钟爱的两件事:抽旱烟，蹲角落。抽旱烟是为了解闷儿，蹲角落是为了接地气儿。角落下面不仅是土，更是农民的根。当其中的一件事单独发生时，那再正常不过了。可当两件事同时发生时，世界在那刻便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时间回到那个夏季，天气格外的闷热。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连平时活泼好动的小狗也只能静静地躺在树荫之下，时不时的吐出舌头，以表示无声的抗议和无奈。风，当然也会有，但也只会是热的。大地上躁动的人们啊，多希望老天能下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来拂去这盛夏的闷热。老天似乎也明白人们的心意，但也许出于面子，只有在那皎洁的月夜才会洒下那珍贵的雨滴。暮夜，天边洒下斑驳的血一般的残阳。傍晚，雨果然如约而至，而且来的异常的凶猛，并伴着那盛夏少有的凉风。透过天窗，仰望星穹。纵然风雨交加，依旧遮挡不住繁星点点。忽的，一阵凉风吹过，伴随着的还有一颗流星顺势划过，人们还来不及感叹它的美，却只能看见一道让人充满无限遐想的留痕。心里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对了。听祖母说过“人呐，打生下来起，不仅活在地上，也活在天上。每个星星都代表一个生命，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那个星星便会像流星一样落下，很美，很美……顿时心中不免惆怅。想起早已步入花甲之年的，近来体弱多病的祖母，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我不敢往下想。朦胧间，进入了梦乡。夜半，依稀听到抽泣声且越来越大。混乱爬起。直奔祖母小屋。突然停下。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知道，我猜对了——祖母走了，像那颗流星一样，只留下美丽的背影。母亲痛哭不止，既为祖母的离世而悲伤，也为老天的不公而抱怨。父亲没有发出声响，只是轻轻的像往常一样移到那个熟悉的角落。父亲缓慢的蹲下，闭上眼，摸出烟袋，卷烟，点烟。一切准备就绪，连父亲那颤抖的嘴也准备就绪。可是烟却一直都点不着，似是风太大的缘故。或者那支烟早已被父亲的泪水打湿。祖母走了，父亲在那个角落蹲了一夜。一直都是那个姿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才能让你发现我那隐忍而又可怜的父亲。

祖母走了，可她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后辈之人，保佑我们愿望实现。在祖母走的第二年，我的愿望实现了——18岁的我即将踏入那日思夜想的军营。依旧是夏天。天气仍然闷热，可是没再遇见那期盼已久的大雨。母亲紧紧拉住我的手，眼早已红透，只是用牙咬着嘴唇不让那成股的泪水流下。父亲这次在医院里踱来踱去，最后感到不适应，只好又蹲到那个熟悉的角落。掏出烟袋，卷烟，点烟。这次，烟顺利的点着了。一口吸入，一口吐出，烟雾缭绕，飘向远方。我知道，那是军营的方向。良久，父亲笑了，露出那因抽旱烟而变黄的门牙。此时黄牙并不让人觉得反感，而是成了世间最美的一抹风景。我转身离开，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烟灭了，不用说，父亲的泪水又打湿了旱烟。

一根旱烟，一个角落，就是父亲的一声。一口烟雾缭绕，一坐悄无声息，却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