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祥
我的老家小林下,在当地人的口称里,是一个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的小山庄。
据老一辈人的传讲,从老祖宗选择这个地方打下第一孔窑洞作为落脚地算起,岁月的足迹,一如通向外界的羊肠小道,沿着山形地势的高低起伏,一路延伸。大致从同治六年起步,见证了社会的风云动荡。这样的经历,大约从四世祖开始,到我们这一代人,代代延续生息。
扎根在这里的人们,用他们的汗水,洗礼乡村的变迁,用勤劳的双手,书写淌过岁月的村落,在一个半世纪以来的画卷上,留下曾经的农耕生活场景,一代又一代的村民,传承和发扬着祖祖辈辈吃苦耐劳的精神,伴随着时代的步伐,把乡村时代的古老传统,镌刻在记忆的深处。
过去的岁月难忘怀,记忆中的故乡,是孩子们成长的乐园。那时候的农村社会,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山村,是不通电的。在还没有通电的岁月里,人们在夜间打场,干农活,都是用手提的灯笼来照明。同龄的孩子们,在白天里自由自在地玩耍,每当夜幕降临,黑暗中,我们都是数星星的孩子。
等到大人们从地里辛苦劳作一天,收工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厨房里影影绰绰的烟火与亮光,那是母亲做饭时柴火炉灶里透露出的烟火。待到一家人吃完晚饭,当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完成了洗锅抹灶的活计,便从厨房出来,手里呵护着的,是一盏用当时流行的小玻璃瓶自做的小油灯。看她用一只手端着灯盏,另一只手遮护着点亮的灯头,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回到西头盘着通炕的大屋里。
记得那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村子里的人家,到了晚间的灯火,家家户户都是用点着的灯盏来照明。灯盏结构,是用一个小瓶子,在里边添加上油,在可以随时拧开的盖顶中心,打一个孔,把用棉花拧成的灯芯线绳,穿过软铁皮卷成的空心小圆柱,制作成一根眼签子,镶嵌固定在瓶盖上,再在瓶里添上用油,要点灯时,就用当时流行的洋火擦着点亮。听母亲说过的古今(讲故事)里,就有关于老鼠偷吃灯油的趣事,也知道了他们那一代人,过去用的都是清油灯。后来镇子上办起了供销社,有了煤油供应,就以灌来的煤油,代替原先的清油灯。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家里人都早睡下了,透过纸糊的窗口,摇曳的灯光里,总是散发出来一袭光亮。昏暗的灯光下,那是母亲就着煤油灯盏,一针一线缝缝补补的身影。
灯火可亲的记忆,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以乡村用电的普及为标志,把人们的视野,推进到一个更为开阔的境地。
熟悉的煤油灯盏,还有那些弥散着煤油味的日子,突然在有一天的,被一条令村里人一听到就倍感振奋的劳动通知改变了。
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原来,生产队的老队长在广播喇叭声里说,三联大队接到人民公社捎给队里的通知,要给当时还没有通上电的村里拉线供电!
小林村作为一个自然村,与全家庄、聂家湾、罗集寨组成当时的三联大队,其中全家庄村又划分为两个农业生产队,即当时的一队和二队,聂家湾村为三联大队队部驻地,划分上属三队和四队,罗集寨有三个单元,其中王家台子划分上为五队,李家台子为六队,赵家台子为七队。这三个大村在分布和坐落的地理位置上,基本上属于同一个坡面上的不同单元区域。几个村子的土地相邻相连,小林下村子所在的村落,地理上处在翻过关同大梁的西面山梁地带,为第八生产队。
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个地处平南、华岐和天水三个乡镇交界部位的村落,在周围的其他村子都已经实现通电的情况下,一直没有通往村里的供电线路。村里通电以前,人们在晚上照明,都是烧点使用原始的煤油灯盏。要行夜路进村,只能使用当时流行的手电筒,要出村到外边去办事,有时甚至只能用家里备用的玻璃罩手提灯笼行走。到了夜间,整个村庄一片黑灯瞎火。站在村子对面,或者通往村里的东山头大梁上,只见星星点点的昏暗灯影,透过家家户户纸糊的窗口。到了寒冬腊月和农闲时间,人们吃过晚饭,很早就熄灯睡觉了,整个村子越发显得寂静漆黑。遇到天晴的日子,抬头只见清晰可数的星星。赶上晚间有月亮的光景,看一轮明月当头,整个村子的山形地势,一览无余尽呈眼底,感觉人动影移,倒有了几分人月同行的别致滋味。
在隐约的记忆中,那时的我,早上起来,吃过母亲在炉灶里烧火做的一晚拌汤后,就背上书包,和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十几个学生娃们一道,在书包中背着母亲烙的番麦面干馍去学校。当时已经在本村上完三年级,升学后到位于邻村的罗集小学,开始上四、五年级了。等到下午放学回家,在沿途经过的路边,看到每隔一段距离,已经按照线路规划的位置和间隔要求,摆放到位的一根根水泥方杆了。大约不到两三天的时间,已经看到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沿着从聂家湾村通向小林村的拉线路径,穿过田间地头,跨过山梁和湾地栽好竖立起来了。
我们小林村终于通电了!在这之后,曾经用以照明的煤油灯,便退出了老家里人夜晚照明的窗台,家家户户的日子,在有电的生活节奏中,一路走来,与外面的世界相通,与时代变化的步伐接轨。
历史的车轮,伴随着时代进步的脉搏和步伐,让曾经的一切,在变迁中渐行渐远。乡村用电的记忆,扎根在我们成长的童年时代。在电灯改变生活的日子里,农村的土地改革和传统的农业生产活动,也搭上了改革开放的快车道。到了1980年代初期,市场经济的浪潮,在农村改革的土地承包大潮之后,开始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节拍同频共振,即使在远离城镇的偏远山村,电视机的出现和普及,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加快趋势。先是村里的人家,有一天突然被人发现在安装电视天线!
村子本来不大,当时的三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的院落,都是按照分产到户前的生产队时,依新农村的规划要求,沿着台阶地带建成的。整个村落的布局,依着簸箕湾形的地势抬升,一排一排按阶梯上下分布的格局形成一个自然村。站在对面观望全村面貌,让人在头脑里,无形中会把它与图画中的敦煌建筑联系起来。住在上一台阶和下一台阶的人家,只要站在自家的院子间或院边里,听到房前屋后的邻居家的院边的树上或房顶有人说话,就会第一时间出来张望或打招呼,一问一答之间,知道原来是家里买回来了一台电视,叫人搭梯子上树,是在忙着安装和调试电视接收天线。
村里最早出现的第一台电视机是黑白的,到了后来,几年之间,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而且电视平面的英寸尺度,一个比一个大。再后来,就出现了彩电,还有各种音响设备。在流行歌曲和秦腔盛行的日子里,人们在家吃饭的时候,甚至在家中操办结婚喜事的好日子,大功率的音像唱段,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可以让人感受到来自现场的喜庆气氛,那是一个流行磁带和功放音像机盛行的时代,更是一个录像机和各种电器纷纷登场亮相的的时代。伴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和改善,人们的精神生活,在那个电子音像和各类家电普及的时代背景下,充实起来了,丰富多彩了!
与之相继而来的变化,是一度在农村出现的居住房屋大改建。那些外出打工搞副业挣了大钱的人们,他们得风气之先,家庭经济富足起来了。接下来的新一轮变化,就是用自己积攒起来的钱财,拆除掉父辈们曾经居住的老屋,即传统砖木结构的土坯房,在钢筋混凝土筑基的地面上,重新建起了砖木结构的新房。更有一些人家,建起了小二楼结构的农家院落,这一派新的气象,折射出一个伟大变革的时代,正在重塑和改变着原先塌房烂院的农村面貌。
与用电相关的记忆,还有那些在过去的岁月里,和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可须臾离开的水磨。过去的时光难忘怀,曾经的水磨,在童年成长的记忆土壤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念想。小时候村子里拥有的那合水磨,它的被废弃和被彻底拆除,是当地有了电磨以后的事。小林村消失的水磨和磨坊,是坐落在村子西边山下的一处高台上的。曾经的一个时期,自己跟着父亲和母亲,看他们把要磨的粮食,在家里用七斤装的升斗,量数装满一条用白布纳缝的可装70斤粮食的布袋,用绳子打结绑好,再凭人力背着在背上,沿着一段曲里拐弯的羊肠小道下山,去山脚地带的水磨房磨面。
磨房地基是就地取材,挑选附近河坝里可用的石块垒砌的。因为水磨的磨盘要靠水流的冲击力来转动位于房子地板下面的水磨转轮,整个磨房,除了墙基与地面持平的部分有一面窗户以下是土坯垒砌,其余三面墙体,都是用大约三指头宽的梨木板装砌安装在墙面上的,整个磨房室内的地面,也是三寸厚度的梨木板铺成。整体的情况,磨房主体除悬空的一面和安装门窗的入口墙面都是用木板镶砌,其余与地面相连的部分,都是土墙。猜想这样的构架,既是为了减轻房体的重量,同时也有防盗的考虑,因为有水槽从房子下面通过,房子下面还有安装架起的大水轮。水磨的使用原理,就是利用倾斜的木板水槽,控制水流的流量和方向,让流水落入磨轮上的水斗里,让连续不断的冲击力和落差重量,推动下面竖立悬空的水轮转动以产生动力。在连接水平磨盘的架杆间,有特制的机关与水轮杆结合,其原理情如不同齿轮组合转动发力。
自从附近出现了电磨,村里的水磨就关门大吉了。正是由于长时间的闲置和停用,也导致了这座曾经的水磨房,遭遇了被贼人偷盗且拆除的命运。水磨房被偷盗和拆毁的事件,大约发生在土地下放到户前的农业社时期。那时父亲的劳动任务,是负责给生产队放羊。他每天要早出晚归,赶着生产队的羊群,去到位于村子西边山下的门纽沟(天水县志里称西溪水)一带的坡场去放牧。有一天早晨,当他赶着羊群下山,出了村子通往河坝的路口,偶然间抬头发现,村里那座已经被废弃不用的水磨房,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待到他把羊群赶到附近的开阔地带,走到水磨附近仔细观望了一下,才知道磨房的木板已经被人拆卸不见了!
等到把羊群放牧吃饱后赶回村里,他立即把磨房被人破坏的情况告知村里的当家人。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生产队的队长和其他村委的成员当然是不敢马虎的,他们赶紧召集和带上几个人去现场查看,了解情况以后,就代表村上及时地向公社反映了出现的问题。那时当地还没有专门的派出所,负责地方治安的民兵队长,身份上也是人民公社的工作人员。他们在接到村里的汇报以后,马上随着村干部赶到现场实地勘查。初步判断的结果,认为这是一起盗窃案件。从磨房毁坏和残留的部分来看,被拆除和失踪的梨木板,都是一些有利用价值的好材质,在现场的一角,发现了盗窃者离开时忘记带走的一枝老土枪!
经过后来的深入调查,我们村里的水磨房被人拆毁,是一起由多人参与的团伙盗窃案件。顺着现场掌握的情况和枪支这一线索,排查的结果,找到了老土枪的持有人。办案人员经过对附近几个村子的入村摸底,已经掌握了参与作案人员的相关情况。因为后面发生了主要涉案人员经过几次讯问后迫于压力自杀的情况,小林村水磨房的历史,也就以这样的一种传奇色彩,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