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屋,那是我童年居住的地方。
我的童年是在城南石板小镇上度过的。小镇呈H形,东、西两边分别是南北走向的街道,一条小河从镇的腹地直穿而过,横跨在小河之上,连接东西街道的是一座古老的石板拱桥。每到黄昏,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时,从苏北过来以用鸬鹚捕鱼为生的渔民将小舟停泊在拱桥下和我家老屋的码头旁,构成了一幅梦里水乡景象。
老屋现今虽已不复存在,可在我记忆的深处,她却是那样的清晰、绵长。
我家老屋门前有棵造型迥异的桃树,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满树的桃花粉粉的,艳艳的,点缀着我家的老屋。 桃树的枝干一半倾斜地掩映着老屋的窗户,一半则弯曲着伸向静静的河面。那倒影如梦如幻,微风吹来,溪水轻颤,碧波荡漾,形成一幅迷人的写意中国画。
老屋紧邻河水的西墙边,长满了野枣树和构树。构树是一种能治皮肤病的树,古时候称这种树叫榖树或楮树。你只要用刀轻轻一砍,树干上就冒出奶汁般的白浆,取白浆涂于患处,每天涂抹几次,皮肤病就能很快康复、痊愈。方圆多少里以外的人们只要患了皮肤病就会闻讯赶来,有些用刀砍后,取白浆装入小瓶带回去备用。每当看到有人拿着刀向我家的构树走来,我的心就绷得紧紧的。看着被砍得伤痕累累的构树,心疼之余,不免心中又掠过一份安慰。因为我家构树的浆汁,能为人治好皮肤病,能涂抹掉很多人心中的痛苦,这种奉献又是值得的,这也是值得我家引以为荣的。
每到夏天,纳凉的居民们常常围拢到我家门前,一边感受河风给人带来的凉爽和惬意,一边拉着家常,讲述着曾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一切······
那时,我印象中的二哥好像就是个民间医生。谁家孩子耳膀子鼓起来,在现在就叫得了腮腺炎吧,他们不去医院,而来找我二哥。记得那时每天早上,我刚起床,总看到二哥手里握着一杆毛笔,在那孩子脸上先用墨汁画一个圈,画着画着,圈就成了纯黑色的一块。二哥在用毛笔给小孩画时,嘴里还不时的在念叨什么。一切都画好了,二哥又会在我家老屋的墙上留下一个小圆圈,圆圈里面还写着几个别人看不懂的什么字。每每此时,我也总是歪着头,踮起脚尖,凑到二哥腋下身旁看个究竟。说也奇怪,经二哥两到三天一画,那小孩的腮帮子果真小了,好了。为此,有人常常给我家送来一些感谢的小礼物等,但都被二哥拒绝了。用二哥的话说,当会计这么多年都没挪用、贪污公家一分钱,还会接受老百姓的礼品么?二哥就是这样的为人,因而也赢得了单位和街坊四邻很好的口碑及信任。
夏天的时候,我和姐姐将老屋紧靠河边的西墙掏个洞,搬掉几块砖土形成一个自然的窗孔,河风便会直入小屋,好凉快呀!晚上我们将小床搬移到抽风孔边,竟能一觉睡到天亮。
记忆中的老屋,墙上贴满了我和姐姐的奖状,以至逢年过节,我家不必购买年画,这满墙的奖状,既是对我们的激励,也是对母亲的一份安慰!
然而,我们家最大的不幸也是降临在那间老屋。我的父亲,也是在那间老屋早早地离开了我们。遗憾的是,由于我家历经几次搬迁,父亲的遗像却一张都未能保存下来,我们对父亲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父亲走后,生活的重担落在了母亲的身上。母亲那时曾一度担任过妇女干部工作,她每天忙里忙外,含辛茹苦拉扯我们长大,送我们到学校读书,吃了不少苦头。一个没有男人的家,母亲既要当男人,又要当女人,母亲无怨无悔地默默挑起了所有的重担。
有一年,龙卷风无情地袭击了江南小镇。眼看着我家的老屋在风雨中摇曳,母亲不顾一切地扛出梯子爬上了屋顶,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子趴压上去。那一刻,我觉得母亲如同一只雄鹰,风雨中展开了双翅呵护着老屋,呵护着老屋中的我们。
龙卷风过后,看着从屋顶下来的母亲被雨水淋得似落汤鸡一般,我们便一一扑进母亲的怀抱,呼喊着母亲。老屋保住了,可母亲没顾到休息,又挽起了裤腿,冲进了雨幕,她要将老屋旁通往小河的下水道再理一理。看着风雨中上下、前后忙碌的母亲的身影,那才是一堵真正的挡风墙啊!
在母亲博大的爱的苗圃里,我们都渐渐长大。随着大哥、二哥、姐姐们都相继工作了,我们家又先后新建了楼房,买了商品房,但这么多年来,不管我走到哪里,老屋始终在我的眼前。
啊,老屋!风雨飘摇心深处,多少往事,多少岁月,悠悠难追忆······老屋,你是一幅深沉厚重,永不褪色的油画!
今夜,我又将一梦,定会梦回老屋。
(作者:顾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