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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伟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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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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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记放牛

看到高考阅读《放牛记》,勾起了我对放牛的无限回忆。

与徐则辰的水牛不同,我小时候放牧的是黄牛。作者的水牛可以骑着渡河,我的黄牛只能牵着拉车。我也曾多次试图驯服他们,想实践诗歌《所见》的情景,骑着它吟啸山林,但终究壮志未酬,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它的背,结果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它摇摇晃晃摔在地。无数次的事实证明:它是极不情愿被人骑的。

那就只好牵着或者鞭打。

不过用鞭子的时侯是很少的。大多数情况下,它都很温顺,自己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走,我只需要跟在后面,阻止它去啃食路边的庄稼。

我家门前有一个山沟,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沟底,一股山泉水从石缝间流出。水质纯净甘冽,人们用泥土将它围起来,堵了一大一小两个水池。小池在上游,是人饮用水。小池里的水会流到下游的大池,用来饮牛。每当带牛去喝水,走到半途,我就会坐在左边凸起的一个小山头,从这里俯视,可以看见沟里的情形。牛会自己下到沟底,喝饱后原路返回,绝不趁机乱跑,我只需要等它上来,然后拽着它的尾巴,一起回家。

在村子里所有的牛中,最不可一世的当数“白眉大侠”。它是继鹏家的牛,身高马大,长着一对尖削挺拔的犄角。我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并不是因为它长着白眉,行侠仗义,而是那段时间电视里正在播放《白眉大侠》,我们都很爱看,而它的眉心处恰好有一块显赫的白斑。它也确有大侠的威风,但遗憾的是缺少大侠的气度。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与众不同的高度自信,觉得能在群牛之中独领风骚,因此它常常表现得飞扬跋扈,无理蛮横。它在某个地方吃草,其它牛都要退避三舍。谁要是跟他争抢,无异于虎口夺食,轻则被吓得屁滚尿流,重则被顶得怀疑牛生。它是一定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不知深浅,什么是天高地厚。啊,多么痛的领悟!

我印象中用牛最多的地方除了犁地,就是套车拉肥。有牛就会有牛窑,牛窑里就会有牛圈,牛圈边上就会支起牛槽。牛槽是用来给牛盛饭的,春夏秋三季,牛的草料鲜嫩丰富,选择性多,但在冬季,就只能吃储备的小麦秸秆了。

将秸秆用铡刀铡成两公分左右的短节,倒在牛槽里,添水使其湿润,撒上麸子,搅拌均匀,牛就可以美美地享用了。饱餐之后,它就会弯曲两只前腿,先半跪在地上,再弯曲两只后腿,这样整个肚皮就贴在牛圈上了。卧下之后,就津津有味地反刍,嚼得白沫拉丝,从嘴角流下来,偶尔还会悠闲轻松地甩动一下尾巴。等事物消化得差不多了,少不了要拉撒在牛圈里。

拉撒之后,就要给圈里铺上一层干土,将其掩埋,土铺得越厚牛卧着越舒服。就这样,粪便和干土一层一层铺垫起来,牛圈也就一天天地变厚,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要起圈,使其恢复如初。在院门外找一处空地,用来堆放起出来的牛粪。粪堆在日月光辉的照耀和风吹雨淋下,慢慢变化成上好的有机肥。等耕种的时候,再把肥拉到地里。

这时候,父亲就会给牛套上车。我拉着缰绳,父亲驾着车辕;我在前面带路,父亲在后面赶牛。牛走在中间,脖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伴着架子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响声。就这样,一对父子、一头黄牛、一辆木车,不紧不慢,一趟又一趟,往返于田地之间,从朝阳穿透晨雾,走到晚霞染红天空。地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横平竖直的“小山丘”。

端午过后,牛粪变了样,火红的太阳照耀着金黄的麦垛。同样牵牛套车,一趟趟拉回麦场。

说起放牛,那真是良辰美景、赏心悦事。一帮小伙伴,一群牛,强家有两三头,振虎和继鹏家各一两头,我家一头,苏英和廷涛家也有,孝峰、郭鹏也放牛。即使家里没养牛的孩子,也跟着放牛的队伍去挖药、刨蝎子、拾柴,摘山果,或者去玩了。

牛群浩浩荡荡,自觉排成纵队,向山里进发。大牛成熟稳重,一步一个脚印;牛犊蹦蹦跳跳、跑前跑后。看似走得随意,实则井然有序。放牛的牧童每人手执一根鞭子,还带着其它一些物品,如镢头、绳子、镊子、洗净晒干的洗衣粉袋子,衣服兜里偷偷揣着火柴、洋芋。斜挎在脖子上、用五颜六色的碎布拼凑、缝合而成的布袋里装着蒸馍、混和了盐的辣椒面、象棋、扑克、花只绣了一半的鞋垫,还有书籍。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欢声笑语洒满乡间小路,童真童趣挂在路旁酸枣枝上。

到了既定的地方,通常是一片较为平缓的草地,便任由牛去吃草,我们只守在出口。找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三三两两,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四个人可以打升级,三个人可以存银行、打红四,两个人可以弥竹竿,一个人只能站旁边看。棋有象棋、跳棋、还有用纸叠的棋,正面写上各种动物的名字,像洗麻将一样打乱,倒扣在方格子棋盘上,谁也不知道格子里的棋是什么。对弈开始,翻面,狮子吃马,老虎吃鸡,鸡啄虫子,长颈鹿和大象互不侵犯,猫和老鼠水火不容,杀得不亦乐乎。

有的小伙伴扛着镢头,翻山越岭去寻找草药,黄芩、柴胡、羊头蔓、枸杞根等,挖回去砸下外皮,晒干,背到城里的药材公司去卖。振鹏是刨蝎子的好手,艺高人胆大,能骑在尖削陡峭的山崖上,在墙缝、土坷垃里找到蝎子,一捉捉一窝。

一些“小馋猫”开始张罗烧烤,从地里偷来几根嫩玉米,又把洋芋埋进火灰。高年级的大孩子不屑于做这些,他们已经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认认真真地读书。还有几个小伙伴已经爬上了核桃树,正坐在树枝上用割麦子的刀刃剖核桃吃呢。其中一个吃货,因为吃得太过投入,没有充分估计树枝是否能够承住自己的体重,“咔嚓”一下,树枝断了,人从树上掉下来,摔得屁股红肿,疼了好多天,走路一扭一扭。

女孩子会坐在树荫下纳鞋垫或者织围巾、手套和毛衣。先在纸上比出脚的形状、大小,剪出合适的脚样。这样的脚样要保存好,压在土炕上的席子底下,用上好些年,每次做布鞋或者鞋垫的时候,都会派上用场。但是对于小孩可能不太适用,他们的脚见天就长。比着脚样,剪裁烟盒与碎布,用筷子蘸着浆糊一层一层粘起来。厚度适中后,再给表面糊上一层纯色的白布,在白布上描画荷花和戏水鸳鸯,写上百年好合或永结同心,修改、确定后用蓝色油笔勾勒,最后用彩色丝线绣出来。成品鲜艳夺目,栩栩如生,人见人爱。用几根细长的签子挑动毛线,结合一定的技法,来回穿插,就会织出好看的围巾、手套和毛衣,让人情不自禁地赞叹织女心灵手巧。

如果是去河滩放牛,那就少不了跳水、游泳、洗澡和捉鱼。

山脚下有一天秀丽的小河,河滩平整,河面宽阔、清清浅浅,其中多鱼。将牛赶到吃草的地方,安顿好后,我们就会在河里玩闹。来到河边,三下五除二脱得一丝不挂,从高处“扑通扑通”就往河里跳,然后在水中使劲伸胳膊蹬腿,美其名曰游泳和跳水。其实,大多数小伙伴都是狗刨,在水里扑腾了半天,喝饱了洗澡水,实在憋不住了,就双脚着底,站起来一看,还在原地。真正会游泳的少得可怜。不会怎么办?那就把脑袋沉到水里,比赛憋气,憋得脸红脖子粗,水面上泡泡直冒,还不肯善罢甘休。

没有鱼竿,也没人会钓鱼,我们是用渔网来捕。找一片窗纱,折一根树枝,将窗纱用扎丝或皮线连成桶状,再用坚硬点的粗铁丝弯一个圆,作为网口,与窗纱连为一体,绑上棍子,一个小小的简易渔网就做好了。把网放在水中,口迎着顺流,眼瞅着鱼儿一群一群游走。不能着急,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一定会等来三两个入网之鱼,不知道是因为它误打误撞,还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鱼。提网要眼疾手快,否则鱼就可能逃脱。通常捕到的都是小鱼,五公分、十公分长,小河里很少有大鱼。

等玩够了,吃美了,跑累了,太阳失去了光芒,变成一个橘红色的迷人的球,挂在天边摇摇欲坠的时候,才想起了牛,想起自己是来放牛的,但是牛已经不见了。于是,呼朋引伴地满山洼沟渠里找牛。好在它们一般也不会走得太远。等找到的时候,它们早已经把肚子吃得圆碌碌的,卧在草地上打盹呢。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便匆匆收束行装,打扫战场,又浩浩荡荡地返航。

也有例外的时候,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如刀割。

时间正值夏收。一个毫无征兆的星期天,我们全家吃过午饭,母亲给我的包里塞了十几个馍,用罐头瓶装了一瓶炒土豆丝,这是我在校三天的全部口粮,然后便和父亲拿着镰刀赶去地里割麦子了。因为我是住宿生,还要赶到学校上晚自习,所以我把牛送到山里后,就骑上自行车去上学了。夜幕降临之前,父亲会去山里把它找回来的。

然而意外发生了……

父亲是在深夜,在山沟里找到牛的。它可能失足,从山上滚下来,摔折了腿,已经站不起来了。父亲在它旁边点了一堆火,照看了它一夜。天亮后,乡亲们用杠子和麻绳将它抬回家,在院子里用塑料纸搭了一个临时牛棚,将它安置在里面。星期三下午,我回家取馍。看见它卧在帐篷下,眼角布满眼屎,蚊子和苍蝇在它身上飞来飞去,它都无力甩动尾巴驱赶。看见我回来,它朝我委屈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凄凉得像初一的月牙,叫得人心都碎了,我分明看见它的眼里噙满泪水。它极力想站起来,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它似乎放弃了,垂下头,再也不动,听天由命。

周日再回家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父亲说它治不好了,把它卖了。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当时的难过。

因为牛,我伤心怨恨过父亲两次,一次是他趁我不在的时候,让收牛车拉走了和我朝夕相处的小牛犊。这是第二次,他把牛卖给了屠宰场。

此后,牛在我们家再也没养过。随着封山育林政策的实施,我的小伙伴们也很少去放牛了,村子里的牛一个接一个地被出售。最后,再也没有一头牛了。

我对放牛的所有欢乐的记忆和儿时的小伙伴们是分不开的,他们是这份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他们放牛就失去了滋味。随着光阴的飞逝,我们渐渐长大,农村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牛没有了,大家也像蒲公英一样四处飘散。

如今,我们和牛一起翻过的那些山已经林木葱茏,那些树不停地向天空生长,同时将根深深地埋进土壤。如果你乘车行驶在福银高速,在接近彬州收费站的时候,要穿过一个山洞,叫“李家坡隧道”,我家就在那座山顶上,那座山就是我经常放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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