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雾中》
多少年来,我们总有一种错觉
弥漫在山巅和河谷的大雾
称不出让肩膀惊骇的重量
雾始终与眼睛一墙之隔
像踏不进同一条奔涌的河流
我们一直进不去幻想的雾中
被遮蔽包裹,被鸟声镀银
被偏执和狭隘反复修正
一切都受限于目光的矩阵
年少时渴望攀援的峰顶
我在飞机划离跑道的刹那
名义上并肩或高过了它们
坦白承认你就在雾中吧
如果内心的石头够足够柔软
你就可以一直被捧在神的手上
得以看世间最苦的事物
结出最丑最甜的果实
《秋天的镰》
蝉鸣的声音再提高一个八拍
秋天就提着快镰立在原野
稻谷尚未颗粒饱满
我伸出食指让秋天小试牛刀
我不喊疼。如果刀口够深
我还可以掰开皮肉
看看我骨头里的白
跟世间轮回流行的白
能分辨出什么异样
稻子最后是要被收割的
玉米也是,荒草也是
山林也是,原野也是
只不过是落叶锤炼的刀柄
最后交回大雪包裹的剑鞘
我一直是善良的人
秋天曾经把我带成刽子手
劈成两半的石头再也不叫石头
只有闪电在深壑之中
发出一种叫做金属的光
《一株稻米》
一株稻米被祖父的祖父喂养
最后遗传到我的手上
一株稻米成为传家宝物
每一滴露珠都是传人
从春天再到秋天
一株稻米在田野上起伏
多少次,我所有的亲人
就在黄土裹挟中弯下身板
多少次。一株稻米是第一株
也是最后的一株。小小的稻米
即使只有最后的一株
稻田就不能改名换姓
感谢秋天的一株稻米
垂下所有的身板和重量
让我面对琳琅满目的花径
也懂得低头,并剔除多余的语言
这么朴素的一株稻米:
教育我 接纳我 领受我
如果我不往内心的城池继续搬运
足够的泥土和水分
不用一株稻米开口
我也会认为:这人间
我就是一个十足的败类
《少年担心》
有两个人
一直盘踞在我的秋天
棉花匠据说来自四川
先前弹白棉花
嫁出去几个姑娘
后来弹碎布匹
送走了几个老人
炒包谷花的人来自当地
每次最致命的操作
我担心玉米开不出花
又担心炒锅开出意外的花
他们都应该老了
或者都离开了人世
这样一来:每一次盘踞
都像是秋风吹动经幡
8.17
《中元节的夜》
火光亮了起来
我看见父亲的脸
和祖父的脸
父亲说早年
这个夜晚
他也能看见
他父亲的脸
和他祖父的脸
祖父没有来得及
与我说起这些
苦涩的1997
至今过去了二十四年
火光的灰烬中
有一把生锈的匕首
一直安插在
颠沛流离的人间
8.19
《荒坟》
清早,灰喜鹊绕树三圈
老牛的胃把月亮反刍回天上
桃花结出果实的时候
土地也是新的
一座荒坟的石板
在犁铧的深耕中露出面目
麻雀们一阵惊叫
暂时告别解冻的原野
祖父斜靠在地埂边
狠狠抽了一口旱烟
除此再没别的声音
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