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最能代表中国村落的庄舍在皖南,黟县的宏村和西递又是皖南村落中的精华,于是,我在这年初春游历九华山之后来便来了到这里。
一、宏村
先去了宏村。
从碧水流淌的西溪河上过去,便看见一片偌大的水域,这便是南湖。一条石径将湖一分为二,中间一拱桥如半月般凌空而起,古典而柔美地将两边水域连接起来。湖的对面,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一群徽派建筑,在水之滨飘浮着诗意的婉约。
这就是宏村了。
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何况这么大一个湖,这就让村子颇具水墨丹青的气韵了。难怪很多城里来的学生,端坐于堤岸上,敬畏且虔诚地把对面的诗情画意写进画框里。
从湖中小路走进村子,那些古朴的农舍,清幽的小巷,粗砺的石板路,悠然的渠水……像梦一样迅速扑了上来,令人赶紧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浊气糟蹋了这原生态的清丽意境和婉约的诗意。
宏村最初叫弘村。清初,为避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讳,改为宏村。这里是汪氏人家聚族而居的村落,现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民宅140余幢。
最先看到的是村里的“南湖书院”。不说一个小小的村子竟办了一个大大的书院是何等的壮举,也不说这个书院在明清两朝出了多少秀才举人进士,单是书院所占的位置——南湖堤岸的正中央——就着实令人感动。这里是宏村风水最佳,风景最美的地方,把书院建于此地,看得出“传家无别法,非耕即读”早就深深地烙印于宏村人的意识中。在这里读书,倘若不生出一种“漫研竹露裁唐句,细嚼梅花读汉书”的高远意境,委实困难,难怪他们要在书院庭柱上刻下“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的千古绝联了。
“知识就是力量”这个硬道理,宏村人比培根要早知道几百年。
宏村的中央有一池塘,形如半月,名为“月沼”,约数亩水面,水平如镜。池中白鹅拨波,黑鸭戏水,水畔女人浣洗,牧童牛饮,一派唐诗宋词的意蕴。池的四周汇集了宏村建筑的精华,大都是汪氏宗祠族堂。历经数百年春秋的那些粉墙黛瓦、照壁门楣、窗棂砖雕,无不在洋溢着浓郁的徽派建筑特色和数百年文化积淀的同时,向南来北往之客讲述高院深宅中的悠远故事。我去的这天,恰逢一个摄制组在这里拍什么片子,数台机子醉心地把月沼周围的皖南村韵纳入镜头,那些穿着宽袖大摆衣衫,很有黄梅戏名角韩再芬的“徽州女人”韵味的演员,在池边婉约而凄美地演绎着明清时代发生在小村的故事,着实让游客眼睛一亮,激动不已。
宏村中最富色彩的还是那些小巷,两边的白色高墙把巷子夹得窄窄的,七弯八拐,如迷宫一般。每一条小巷都有一条清澈透明的水渠傍墙而过,流向每家每户,村里人足不出户,就可用上上等好水。这就是村人自己概括的意境:水绕宏村,一渠碧玉千家分;花拥南湖,两岸浓华万树发。据说这是一个叫胡重的徽州女人在600年前为宏村修建的水利工程。女人的父亲善测阴阳,伊从小耳濡目染略知一二,嫁到宏村后,代外出作官的丈夫履行族长的职责。她看出宏村地理乃卧牛形状,于是大刀阔斧地引西溪水进村,修了“牛胃”(月沼)、“牛肠”(水渠),后来又修了“牛肚”南湖,既便于家家户户用水,又利于灌溉,还具防火功能。这项水利工程不仅至今还在发挥作用,而且为宏村增添了灵动的美感,让人来到这里就有一种清洌洁净之感。
这个女人的画像如今供奉在乐叙堂,遗憾的是未能居中。然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里,能偏挂一侧已是惊人之举了。
宏村家家户户似乎都有制作火腿的习俗。房前屋后,梁上门庭,院落路侧,或挂,或摆,满是火腿,不用烟熏火燎,白肉本色,晾在太阳下滴着晶莹的油珠。当晚品尝了一下,肥而不腻,味道极美。
是夜,下榻于宏村西溪河畔一家客栈。夕阳西下时,隔着南湖远远地看晚霞簇拥着的宏村,梦幻般迷离,丹青般柔美,诗意般婉约。
二、西递
第二天又去了西递。
西递村在宏村之南,过黟县东行10余公里便到了。
西递村边很醒目地立着一个高大的牌坊,石料构建,恢弘大气,精妙绝伦。这牌坊来头不小,是一座经明万历皇帝御批,为西递人胡文光而建造的牌坊。此人曾担任过相当于今天市长一职的刺史,其功德曾感动皇帝。据说这样的牌坊在西递村有13座,可惜大都毁于“文革”,村头这座属劫后仅存,很孤独地站在村头,只需看一眼,就会刻在脑子里,记一辈子。
西递之名源于西溪,水自东向西流过,有“东水西递”之意,故称西递。村子峰峦环绕,两条溪流经村北村东在村南汇合后流进明经湖,再流进西溪。蜿蜒溪流使西递如宏村一样浸润着灵气,不同凡响地赏心悦目。
西递村人大都姓胡,他们很骄傲地称自己是皇族,属唐朝皇子胡昌翼的后代。昌翼其父为唐昭温(即后梁太祖)所杀,临危托孤于侍卫胡清,赐名胡昌翼。胡氏家族清代最为鼎盛,出了徽墨胡开文、红顶商人胡雪岩、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等名震华夏的人物。
当年,西递有古宅600余座,号称“三千烟灶九千丁”。到清末民初便逐渐凋零,如今尚留明清古民居124座。
西递和宏村建筑风格一脉相承,都是典型的徽派民居。相比之下,西递的格局显得大气一点,街巷稍宽,小马车能长驱直入。溪流上有简易石板桥数十座以供村里人家出入,“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也许是胡氏家族来自皇脉,这里的祠堂都建得比宏村的要阔大得多,形如衙门,气宇轩昂地展示着宗法制度的威严。
走在村中石径巷里,两边是斑驳陆离的灰白砖墙,檐上青瓦覆着绿苔,家家关门闭户,似乎藏着极大的秘密。倘若推门进去,则会发现前院、中院、后院、厅堂、厢房、庭院、天井,乃至绣楼,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镂空窗花,抑或是堂中楹联,无不透着浓浓的“修身齐家”的儒家文理,传递出西递村千百年的农耕文明信息。
在西递,我饶有兴致地转完了前村,顺着小溪信步走到了后村。
后村极静谧,除了偶尔有一两条黄狗晃荡外,难见村民。转了几条狭窄的巷子后,竟迷了路,正在尴尬间,见一老者气定神闲野鹤闲云般地柱杖而来,为我指路。我疑其为仙人,谁知他告诉我说,本是西递人,年轻时经商江浙,解放后在上海任职,退休后返回故里安度晚年。问为何要弃大都市而回山野?竟答曰:“西递山青水秀,空气清新,无喧嚣浮躁,无污染雾霾,乃延年益寿上等之地。”话毕,推门而入,把自己关进一个神秘的世界里,给我留下一个“大隐于市”后又“小隐于野”的惊叹。
这天,西递村来了黑龙江、浙江、上海三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五六百俊男靓女,在村里村外支起画架,把西递支解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这竟成了西递村又一风景,令人再次沉醉。
忘记说了,公元200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专家们走进了这两个村子,看到眼前景象大吃一惊,于是西递和宏村立即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就这样,皖南幸存的农耕文明,终究没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