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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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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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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堤与苏堤的亲近

 

   作者:郭宪伟

           —

 这年夏天,我又一次来到了杭州。

 西湖是杭州的名片,尽管已去游历过两次,还为此附庸风雅地写过文章,但还是经不起“西子”浓妆淡抹的诱惑,去了西湖。

 苏杭有“人间天堂”之名声,西湖又有天堂中的瑶池之美誉。偌大一湖粼粼清水,既盛满天下绝佳风光,又承载着数千年来的人文底蕴,还集合着江南的历史文化精神,不可谓不旖旎,不可谓不厚重。然而,我总觉得那些环绕着湖泊而留下来的名胜雅所,那些被冠以文物而被保护起来的坟茔庙宇,那些几乎在云端里傲立的塔楼,除了让人顶礼膜拜之外,总是有一种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贴不上去,亲近不得。仔细想来大概在于它们都积贮了太多的历史变迁和传说故事,沉重得就像一个铅做的符号,变得抽象以至于缥缈,深藏在西湖的水底,让你费尽力气还不一定能寻找到它的本来面目,以至有人说,西湖是荡漾在文化之上的。

 但是,横卧在湖上的白堤与苏堤则是个例外。

那是两条任何人走上去都可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实在与平易近人的亲切的湖堤。

 中国古代的文人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千古绝唱的诗文委实不少,说浩若星汉也绝不过分,他们的人文精神惠泽了华夏的芸芸众生,甚至影响了历朝历代的文化走向。然而文人们能在为百姓苍生造福的社会实绩上来说并不多见。细想起来,这一方面是囿于文人们大都崇尚清谈,矜持于淡泊宁静,少于实践或不屑于实践;另一方面也是在官场上的权力和治世才能有限,力所不逮。但是,白居易和苏轼却打破了这种定势,他们用自己的才能和抱负,分别在西湖上修了两条拯济苍生的生命之堤,从唐宋一直造福到现在。

 这就是今天我真切地走在上面的白堤与苏堤。

      二

 白苏二位都属于文豪级的人物,分属两个朝代。白居易生活在唐朝,比生活在宋朝的苏轼早了二百多年。当年的白居易在长安城里做官,任尚书司门员外郎。尽管白居易诗文在当时名气颇大,然他终是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虽有文人的才华却无官场争斗的手段,在朝廷官宦集团相互结党营私,尔虞我诈中属于被打压和挤兑的对象。公元822年,一身傲骨的白居易经数次贬谪之后来到杭州,做了一个相当于现在的市长的刺史。诗人远离了长安城政治斗争的险恶漩涡,来到了灵秀隽永的人间天堂,立刻便与西湖结下了不解之缘,但,不是他名噪天下的诗词。

 作为诗人的居易先生来到江南后并没有沉醉在“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美景里,倒是以太守的职责眼光,敏锐地发现了西湖因年久失修而污泥沉淀,湖水渐涸,不仅附近农田有无水种稻之虞,而且杭州人也面临淡水缺失之苦,不得不用钱塘江苦咸之水维持生计。历任官员忙着搜刮民脂民膏,哪里顾得上去管老百姓的这些民生大事。于是心急如焚的白居易把要写的诗词歌赋暂且一放,立即着手组织大批民工兴修水利,疏湖垒堤。

 没过多久,一条东起钱塘门湖岸,经断桥、锦带桥,西止于孤山前平湖秋月的大堤便修成了,大堤将西湖一分为二,外湖为西湖。里湖又称北里湖。外湖保障了附近千顷农田的灌溉,里湖则保障了杭州人的生活用水。湖堤修好后,白居易任职期满,这年(824年)5月,他离职赴京,杭州百姓万人空巷,箪食壶浆,夹道相送,其场面之热烈,令白居易大为感动,特作《别州民》一首,以谢父老乡亲:

  耆老遮归路,壶浆满别庭。

  甘棠无一树,那得泪潸然。

  税重多贫户,家饥足旱田。

  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

一个在封建社会里誉满天下的文人,因为搞了一项能拯救苍生的水利工程而受到老百姓的如此拥戴,这不能不让白市长潸然泪下,想起自己虽未能如召公一样有甘棠之建树,但也毕竟为杭州百姓留下了一湖能救凶年的好水,也算是履行了“在其位,谋其政”的为官职责了,虽未达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宏远目标,但也算是拯救了一方生灵,更何况他此时并未显赫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只不过做了几年杭州的“市长”,而且还是被降职的“市长”。

 白堤在西湖的东北方向,长约千米,宽约数丈,堤上杨柳婀娜,佳木繁荫,还有一座并未断裂的断桥,传说中的白蛇与许仙相遇就发生在这里。大多数匆匆而来的游人都冲着这千年等一回的爱情故事,而去寻访美丽但莫须有的白娘子,而对白堤是何人所建并不了然,更不追忆,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气馁和惆怅。倒也是,这样一项给民众带来福祉的伟大工程,就连《旧唐书·白居易传》中都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也难怪除了杭州人外,其他的游客不甚了然了。

      三

 时光一晃又过去了266年,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贬谪的苏轼也来到了杭州,和白居易一样,做了个相当于杭州市长的知州。其实他已是第二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来是当了一个杭州通判(副知州)。那时他便和当时的知州陈襄对湮塞了的六和井进行了维修,引西湖之水进六合井,使百姓重新饮上了清冽的淡水。

 这一次他来的时候,西湖状况令他大吃一惊。整个湖淤塞十分严重。有人写了一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诗意是极美的,但却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遍种莲藕和茭白的西湖,已成了水浅泥淤的烂泥塘了。这种沼泽化的现象让苏市长异常震惊,他在向朝廷报送的《乞开杭州西湖状》的奏章上说:“熙宁中,臣本通判,湖之葑(即茭白)合者,盖十二三耳。而今者十六、七年间,遂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横,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也。”然西湖乃关乎农田灌溉和百姓用水之大事,苏市长认为:“然后民足于水,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今湖狭水浅,六井渐坏,匪二十年之后尽为葑田,则举城之人复饮咸苦,势必耗散。”

 毫无疑问,烂泥塘的西湖已经危急杭州人生存。情况危急,立即动手!这位和白刺史一样在其位谋其政的苏知州,当仁不让地主持了西湖疏浚工程,他拆毁了所有的葑田,将挖出来的淤泥在西湖西南方向垒了一条沟通南北的大堤,后人称之为“苏堤”。在疏浚之后又在湖中一带立了石塔三座,禁止在此范围内养殖莲藕茭白,这就是后来演变成有导航功能的“三潭印月”。这项浩大的水利工程使“西湖之水,殆遍全城”,惠泽了世世代代的杭州百姓。看见治理后的西湖,东坡先生一时兴起便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

  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不可否认,这是众多写西湖中最具诗意的诗,以至后来再也无人超越。我想,倘若东坡先生没有治理西湖的实践,不把自己的理想和汗水融进西湖,断不可能写出这么好的诗的。

 苏堤在西湖偏西方向,与那座曾经在上世纪30年代訇然倒塌,又在21世纪重修的雷峰塔只一箭之隔。堤长约三千米,有拱桥六孔,使西里湖与西湖相通。堤上也是遍植花木,景色极佳,游人如织,为西湖中的精华。

       四

 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美景时都喜欢用梦来描述,但梦往往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当一件事物美到虚幻,美到不真实时,也就与假相近了。这大概就是秋雨先生所说的西湖“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的因素所在了。然而千百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真真切切地走在白堤和苏堤上时,我觉得我和白苏二位先生贴得很近。踏在堤上泥土上,我不是在寻访那些美得让人心醉的断桥残雪、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柳浪闻茑……而是在感受千百年前的二位杭州长官,为杭州百姓的生存而夙兴夜寐的心跳,触摸他们为杭州百姓的衣食而血液奔涌的脉搏,寻访他们博大且纯粹的精神世界。走在堤上,我总有一种自豪的感觉。他们以自己的行为,证明了文人不仅能创造精神世界,而且还能创造物质世界,甚至于在这种物质世界里,合并着精神世界的精华,既拯救生灵也惠泽人文。这样的文人,虽然凤毛麟角,然也足以让人特别是读了几本书的知识分子扬眉吐气。

 说实在的,今天来看,这两条堤并非浩大工程,现在也完全失去了水利的功效,成为南来北往之客观赏的美景。然在当年,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仅限于物质功能的水利工程。不管是白居易也罢,还是苏东坡也罢,当初也并没有想到自己要干一项救百姓于水火,解民众于倒悬的伟大工程,更没有想到要为自己建造一座名留青史的功德碑,他们只是想做点贴近苍生的实事,仅此而已。因为那时,他们诗文上早已誉满天下了。然而绝没想到在身后,这两条并不经意筑成的湖堤倒成了他们名垂千古的纪念碑,成为了他们文才和政德合一的标志,并且让我们今天走在上面都倍觉亲近和自豪。

 这就是古之文人真正卓越到了澹定且从容的主体风格和人文精神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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