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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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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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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小镇的寻觅

      作者:郭宪伟

边境小镇和顺有很多玉石店,一个比一个阔绰,价格却比内地便宜。妻子和朋友们一见情绪陡然高涨,邀约着去买个心跳。我对此了无兴趣,便在镇上瞎逛,一边若即若离地感受着艾芜笔下的滇西风情,一边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和顺的特别。

这一寻,便有意外的惊喜。

先是寻到了艾思奇的故居,就在镇东头的水碓村,距镇不过一箭之遥。1910年,艾思奇就出生于斯地。从这座四合院中西合璧的建筑格局看,艾家家境是相当殷实优渥的,其父辈至少在乡贤之上。一问,竟吓了一跳。艾思奇之父叫李曰垓,同盟会会员,云南辛亥重九起义元老,曾任蔡锷护国军秘书长,有倚马可待之才,当年那篇著名的《讨袁檄文》就出自他之手。据说章太炎先生读过之后,拍案称奇:“此乃云南一支笔也。”艾思奇原名李生萱,曾两度留学日本,1937年到延安,任马列主义哲学研究室主任。这个曾被毛泽东誉为自己的哲学先生的青年,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奠基人,其著作《大众哲学》、《哲学与生活》是抗大的教科书。毛主席写《矛盾论》、《实践论》时,常邀艾思奇去他的窑洞彻夜长谈,书里不少地方吸收了艾思奇的研究成果。只可惜1966年因病早逝了。

站在艾老像前,我禁不住问:艾老是得此地钟灵毓秀之气,才华才如此横溢的吗?

艾老微笑,不答。

接着寻到了滇缅抗战博物馆与和顺图书馆。

博物馆在镇子正面,环街中央。馆舍为庭院式古建筑。据说这里曾经是远征军第20集团军的指挥部。当年,霍揆彰司令就是在这座院子里指挥部队与日寇鏖战的。博物馆内展出的大量图片与实物,证实了滇西抗战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东线战场。

一个小镇上有如此规模的抗战博物馆,已经让人惊异了,没料到在它的旁边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图书馆。让我这个曾经任过市图书馆馆长的人惊喜过望。信步走进去,发现这也是个庭院式的古院落,曲径通幽,清静典雅,很适合读书。与馆内工作人员摆谈,得知此馆的前身为海外华侨所建的咸新社,1928年扩为图书馆,迄今藏有图书7万多册,其中古、珍、善本多达1万多册。

“这是中国最大的乡村图书馆哩!”工作人员无不自豪地给我介绍说。

我问:“有人来看书吗?”话中有些潜台词:一个小镇,有多少人来呢?是不是附庸风雅哟?

“咋没有呢?你看那边。”

顺着她的手望去,立即让我汗颜,阅览室里竟然坐得满满当当的,比我当年管辖的图书馆的读者还要多。抬头又一看,墙上赫然刻写着“崔永元代言和顺”的广告词,其中一句让我哑然失笑后继续汗颜——和顺人不务正业,经常有人把牛放在山上吃草,自己跑到图书馆去看书——小崔同志用他特有的冷幽默,不露声色把和顺人的文化品位夸成了一朵花儿。

继续深入而寻,惊奇又出现了。

一座气度不凡的楼门上,“寸氏宗祠”四个大字异常显眼,引起我的注意。

《百家姓》上没有寸姓。肯定!至少我收藏的《百家姓》上没有。

这是谁家呢?

带着莫大疑惑走进去一看,祠堂里是几个很大的玉器展销室,满满当当摆了各种名贵玉器,祠堂正中却很恭敬地留出来了,供祖宗牌位,有文字简略介绍寸氏宗族。原来这个家族是在明洪武年间,朝廷大军远征滇西后,留下的一支屯田部队,祖籍皆为四川巴县(今重庆巴南区),有寸、唐、李、和等姓。几百年间的繁衍生息,寸氏家族独领风骚,成为和顺的显赫门第。仔细看下去,更让我大吃一惊:寸氏家族历代名人辈出,抗战期间竟出了一个威震华夏的将军——寸性奇。

寸性奇青年时入云南讲武堂学习,曾先后参加过讨袁护国、东征之战、北伐战争。抗战爆发时任陆军34旅旅长,与日寇血战井陉、阳泉,因战功卓著晋升为陆军第12师师长。1937年底调防中条山。就我所知,抗战期间,中国队军与日寇打得最惨烈的就是中条山之战了。在4年防守期间,寸性奇所部与敌激战数十次,凭借落后的武器,歼敌无数。1941年5月,日军集中20万兵力对中条山大举进攻。寸性奇指挥部队打退了敌人多次疯狂进攻,后因孤立无援,被敌人包围。将军身中数弹,腿被炸断,血肉模糊。危急关头,将军命部下突围:“我腿已断,不必管我,吾决心以死殉国,以保全国格人格。”言毕,拔剑自杀。

将军殉国之举激励全师奋力死战。战至最后,发生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在日军的包围中,仅剩的6名弹尽粮绝的中国士兵,在排长的带领下,冒着枪林弹雨,全然不理会日军进攻,专注地掩埋一名军人的尸体。一位士兵受伤倒下了,爬起来,继续掩埋,再受伤,倒下,又爬起来。另一个士兵中弹了,倒下,爬起来,继续掩埋,无一人停下。当逼近的日军发现他们掩埋的正是寸性奇将军遗体时,惊恐万状之后默然肃立。

将军殉国消息传到和顺,其父寸大进恨自己已是88岁高龄,无力报国,遂于村头大树下面东而坐,绝食而亡,死不瞑目。

我突然想起,在腾冲“国殇墓园”里,我曾看到一尊青铜雕像——一老人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怒目向天,面容枯槁,须髯狰狰。不正是寸老先生的死难塑像吗?!

一族傲骨,满门忠烈啊。

“《百家姓》未收录寸姓,此乃千古一错也。”离开祠堂时,我愤愤不平地对祠堂里的一位老者说。

老者先是一惊,继而欣慰地点头:“先生所言极是,古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然后极恭敬地把我送出了大门。

他以为遇到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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