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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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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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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南充涨大水

       作者:郭宪伟

有一天,我在翻找资料时偶然发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在一片城市被淹的水域里,两个小伙子(作者是其中之一)奋力撑着竹筏,远处,三个小伙子乘竹筏相向驶来。

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那年,南充涨大水。

时间倒回去41年。即上世纪1981年。

涨水那天,没有丝毫征兆。头天夜里南充下了一场不足以形成洪水的大雨,第二天红日高照,晴空万里。这天,我被南充地区文化局领导派到重庆去购买一批彩色相纸,准备搞全市摄影展览之用。在重庆当天就把差事办完了,第二天一早我在千厮门客运站乘车返回南充,一路上未听到任何关于洪水的信息。下午3时左右抵南充城。车开到西山坡时,突然看见嘉陵江变得异常宽阔,江水翻着波浪顺着桓子河向西河倒灌,两岸的农田全被淹没,从西南方向出入南充的唯一通道西河桥也被淹没了。

车上的人异口同声地惊叫道:“遭了,涨大水了。”

西河桥被淹,意味着从重庆、成都方向驶来的车辆一律不能进城了。这时,公路上的一些车开始掉头往回开。偏偏我们的司机不信邪,一直把车开到西河桥边的毛巾床单厂大门前,打算乘洪水刚漫过桥面时冒险过河。就在他下车探试深浅时,突然一个浪头涌过来,一下子把他的裤裆打湿了,吓得他赶紧逃上岸,将车倒到较高一点的坡上,束手无策地看着洪水一寸一尺地往上涨。很快,洪水就越过毛巾床单厂,理直气壮地向西山坡挺进。我看到,不到一个小时,西桥河两岸民房全被淹没,仅剩下黛青色的屋顶在洪水中摇摇欲坠。

洪水来得太突然了,乘客没有任何准备,过不了河,怎么办?正在焦急时,司机接到通知:连人带车开到蚂蝗堰(今嘉陵区)飞机坝部队营房暂住,待水退了再进城。当年,南充地区川剧团在西山坡上办了一个艺术训练班,属地区文化局管辖。训练班就办在玉屏公园侧门对面,地势很高,既无洪水淹没之虞,也无吃住之忧。于是我便决定到训练班暂避一时。事实证明,此举相当明智。当天所有从重庆、成都方向来的客车都在部队避难,却不料当晚洪水从嘉陵江漫过河堤,将整个飞机坝和蚂蟥堰淹没了,水深近1米,幸得有部队抗洪抢险,迅速转移高处,才脱离险情。

当天下午,我和训练班的师生站在高高的西山坡上看洪水涨势。

远处,滔天洪水由北向南沿嘉陵江似从天上奔来一般,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将沿岸所有房屋、树木、田园等,席卷一空。远远看见,嘉陵江大桥横卧水中,只剩中间几个桥孔尚有一丝缝隙,对岸的鹤鸣山在洪水中也仅露白塔。

近处,南门外桑园坝是“一片汪洋都不见”,人民南路、大南门、外西街、大西街都进水了……水势之迅猛:城边上那些房子,眨眼之间就沉在水下了。到了下午6时,整个南充城除北面金鱼岭方向之外,全部处于洪水包围之中。

那时电视尚未普及,手机更不知是何物,交通不便,通信闭塞,绝大多数南充人压根儿不知道嘉陵江上游的广元、苍溪一带,在前一天下了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上游降暴雨,下游涨大水,南充命中有这一劫。有消息说,当天晚上12点,洪峰到达南充市时,整个城市将被淹没。形势万分危急。

当天夜里,我从山上远眺,南充城市一片漆黑,只有泛着星光的洪水在四处泛滥。当年我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虽然我的亲人们远在外地无洪灾之忧,然单位同事、朋友们的安危仍然让我牵挂于怀,不知他们命运如何?再说,百年难遇的一次洪水,不去做点什么难道就不遗憾么?

不能等到洪水退去才进城。我想。

第二天一早,我在西山坡下,花了5元钱(相当于我八分之一的月工资),乘(准确地说是蹲着)了一条只有一尺多宽两三米长的打鱼船,让船夫将我送进市里。

那叶扁舟载着我从西山坡下冒险向市内划去。最初,船夫试图穿过西桥河,在三中门口靠岸,无奈水流湍急,浪涛滚滚,只好绕道小西街靠岸。打鱼船在房顶之间绕来绕去,好几次险些翻船,其惊险之状难以备述。好不容易划到小西外街口时(现西门坝街),人民南路已被洪水拦腰截断,滔滔洪水顺着小西门气势如虹地向小西外街汹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打鱼船终于在地区养路总段门口(现中心医院对面)靠了岸。下船后,我直奔单位。当年地区文化局办公地点在行署一院(今老市政府内)。不料水已涨到模范街口五星花园边上,行署一院地势低于五星花园,已进水1米多。单位是进不去了,只好回到我的住地——南充地区文工团(红旗剧场内)。当我穿过人民中路时,看到洪水已涨到三公庙街口了,人民花园早已浸泡在2米多深的水底了。文工团大门是正对人民花园的,此刻也没于水中。从大门口进去的打算落空。我拐入十字上街,从二市场翻墙进团后才看见,红旗剧场已全部进水,水深约两米,场内座椅连同乐池都浸泡在水中,院内宿舍底楼也有半米深的水了。所幸我们宿舍在剧场前三楼,安然无恙。同事、朋友们见我回来,惊异之余即问外面情况,原来他们已被洪水困了一天一夜,与外界隔绝,音讯杳无。

洪水来得太突然,大家没接到任何紧急通知,什么抢险队、突击队、救援队呀,也根本来不及组织。当年,我们都是些好事的毛头小伙子,水性又极好,在这突如其来的洪水面前,便想着要做点什么。不知是谁提议扎个竹筏,有人救人,有险抢险,没人没险,视察水情,看看稀奇也是千载难逢之事啊。这提议立即得到大家一致响应。当时,红旗剧场正在维修,用于搭脚手架的楠竹很多。于是立即动手,很快就扎了两个竹筏,几个人组成的抢险视察队便气壮山河般地“乘桴浮于海了”。

竹筏从剧场出发,过人民花园,经人民西路(现育英路)到达莲花池(今北湖公园)。看见莲花池周围汪洋一片,南充地委(今市委)的大门全被淹没,地委党校就如一座孤岛突兀在汪洋之中,川北医专(今川北医学院老校区)、莲池招待所(今北湖宾馆)等,也在水中孤零零无奈地泡着。万幸的是,这一带是嘉陵江由西河倒灌进来的水,流速较缓,人们不是转移他处,便是移居楼上,没有看到危及生命的险情发生。看到竹筏划过,楼顶上的人们还情不自禁地向我们发出欢呼声,那情景,不是灾难,倒像是在过节。

竹筏沿莲花池绕了一大圈,到达南充报社大门口就不能继续前进了,洪水在这里终于止住了肆无忌惮的脚步,并且开始快速消退。当我们返航经体育场(现得益时代广场),过南充师院,到达五星小学门口时,洪水已退到人民花园的街口了。也就是说,在这两个多小时里,洪水已迅速下降了2米左右,其速度之快,令我们措手不及。没了水,竹筏便动弹不得,国家财产又不能丢。于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竹筏抬到剧场内。

当晚7时,我们再次到江边察看水情。此时,洪水已退出主城区。整个下半城一片狼藉,被水淹过的街面,淤泥遍地,家具、衣物、器皿到处都是。靠江边那些老房子被冲得东倒西歪,残破不堪,树被连根拔起,一些木船被打得支离破碎,仅剩一根缆绳几块木板。只有1975年建成的嘉陵江大桥,稳稳地立于滔滔江水中,岿然不动。

当晚,中央电视台报道说,四川南充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损失严重。

其后,《南充市志·大事记》是这样记述的:

1981年7月14日至15日,嘉陵江洪水泛滥,南充市水位高达276.5米,市区92条街巷被淹。全区受灾的有486个公社、3631个大队、25835个生产队,41万多户、180万人被淹,经济损失达3.1亿元。

再后来,市政府在滨江花园(现滨江大道中段)修了一座洪痕碑,刻石勒铭,记录了此次特大洪水的详细情况。碑上赫然刻下的276.5米的洪水高度,警示着一代又一代的南充人。

其后41年中,南充再未发生过这样大的洪水。

顺便说一句,洪水之后,南充地区文化局和地区摄影家协会联合举办一个抗洪救灾摄影展,用的正好是我从重庆买回的彩色相纸。

       2022年4月修改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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