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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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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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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枸树

“打人喽!”“打人喽!”老文家院子里文继花和文旺地的婆娘,撕挖在一起,一个扯着头发,一个揪着耳朵。场面一片混乱,小武和圆红在一起大声吆喝着。原因是被撕扯头发的是他们二妈。

莫寒是回老婆娘家帮忙宰年猪的,遇上了这尴尬事。文继花是他丈母娘的妹子,当然是为姐姐一家受欺负而出头的;他不上前“帮忙”,面子上也挂不住啊!莫寒只有拉偏架,拉住那面文旺地老婆,即所谓的“二妈”。他这个姨姨就可以腾出手来,多打几下,沾些便宜。莫寒心里后悔,今天不该回来帮老岳母家杀年猪;他更是心底里抱怨姨姨不该“惹是生非”;因为,她今天也是客呀!也是来吃庖汤的啊!这事闹得人心里要多别扭就多别扭,也不知道这场女人之间的打架是如何结束的?!莫寒这个女婿,却是被小武和圆红两兄弟指证,对他二妈“拳打脚踢”。这黄泥巴糊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他那天刚好穿了一双面料是假皮子的布鞋,这就讹传成,他用皮鞋踹二妈等夸张行为!随着女人的撕吼声,孩子们混乱的叫喊声,这场闹剧在村子里长者,文恒善的劝说下,偃旗息鼓了。可这仇恨的种子,却是从此发芽生根了!

文公沟本是离县城不远,嘉陵江上游三十多里地的一个小山村。相传文家祖上出过一位八供太爷,也算知书达理的名望家族。莫寒在不经意间和文家大闺女恋爱结婚,成了这沟里的女婿。莫寒母亲来过这个村子,看见对面一个山头,龇牙咧嘴地探出来窥看沟口。他母亲说,这个村子里以后出贼。莫寒不置可否,后来果不其然,他那个光棍大爸就做偷鸡摸狗的事,早早死了。不扯这远的,只说这个30多户人,都零散地居住在阴坡、阳坡两面山人,百十口人,都算文家户族。这里曾经民风淳朴,一家有难、多家帮忙,是道地的忠厚之家、贤孝之村啊!

80年代初,农村到处都实行包产到户。这个村庄也不例外,解散了大集体,各家分开过日子,比的就是勤劳、肯干。承包地也都是挨在一起的,对于这里来说那是一撅头,挖出一个白面馍馍的好地方。文家祖辈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度,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西部粮仓,家家户户屯子里不是满囤的小麦,就是溢出的包谷;逢年过节,家家都杀大肥猪,日子过得那是个热火朝天啊!

老一辈,日复一日地在地里种庄稼。年轻人已不满足在土里刨几颗粮食,他们走出大山,纷纷到西安、广州、深圳、北京等大城市打工,挣回来那一沓沓毛爷爷,在过年后的酒桌上,摇骰子、干瞪眼、扣宝,打麻将、甩扑克、下赌注热闹地吆喝着,一个个扯长了脖子、瞪红了眼睛。从此,家家开始攀比,户户显摆有钱。以前,这个村子里,出去一半个走村串户做生意的,背后都惹人笑话。现在村里有进城卖菜的、卖馍的、开火锅店的、小炒店的,还有收废品的,当保姆的。观念和过去是大不一样,谁也不笑话谁?!这老鸦不嫌猪黑么!这是年轻后生们的活法。

半老的,像四五十年代的,却依然是视土地为命根子。这文旺地与文开顺本来就是堂兄弟,他们的父辈关系不是一般地好。哪一家点了豆腐,吃个面皮,炖个猪腿,那都是一大盆、一大碗地端去分享美味。无论谁家来了亲戚,都是你扯他拽地去家里吃饭。有时候,你一天可能碰上吃六七顿饭;就这么好的家族关系,谁想到有一天,为了一棵地界上的枸树,老兄弟俩竟然翻了脸。农村人翻脸,开始就是骂人,骂难听话,比谁骂的歹毒,把十八代祖宗都日翻天了;最后却发现自己是同一个祖宗!

这棵枸树,有碗口大小,就在驹弯梁的地界上。枝繁叶茂时能捋一背篓枸树叶,也就够喂一天猪的草料,就这么大点脓血;可是,堂兄弟俩居然不依不饶,争的脸红脖子粗,几次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多亏文家在地头干活的多,当面拉开了。堂哥的地在上坎,堂弟的地在下坎。秦巴山区坡地多料姜石,这堂弟薅草锄地,就把料姜石甩到堂哥的地里。一则,地里就石头多了;二则,料姜石可能会糟蹋庄稼,经常打断些包谷、黄豆嫩苗。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使两家矛盾越来越深!

这堂哥老实厚道些,女婿回去也经常劝说,不值得和他们计较;可这老岳父一听,更生气。他认死里,说这当女婿的,是胳膊肘向外拐。人家欺负,不给家里人长劲,还一味地退让。女婿很是尴尬、默默无言。堂哥在门前院坝边上,嫁接了一些桃儿、杏儿等啥果木子树;这堂弟不是个东西,就趁家里人上地干活,没人看见时连拔带砍毁掉了这些树。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这堂哥现场没逮住人,每天吃过午饭就坐在门口石条上指桑骂槐;后来,这砍树的堂弟受不得话了,就跳出来和他堂哥干架。

堂哥自小体弱,又大了他几岁。自然是打不过堂弟。几拳头下去,堂哥就倒地了。几天躺在床上干不了活,医生检查身体说,胸口、肋骨等多处软组织戳伤,村里、组里干部上门协调,就让这堂弟掏几十块医药费了事。这堂弟受不得,掏钱就是剜了他身上肉啊!这堂哥病好后,也咽不下这口气,就要叫女婿一定要给他报仇雪恨。女婿是上学考出来参加工作的,很是为难;只好出面劝说,再说了下不为例的一些狠话;可对年富力强的那个堂弟,丝毫不起作用,反而对他女婿是嗤之以鼻!这堂弟不思悔改,处处给他堂兄这一家人搜事。女婿一回去看望,岳父就东长里短地诉苦受欺负的事情。最后,女婿想了一想,就代他们一纸诉状告到区法庭,让执法机关来判两家的是非曲直。他心想,也给这鸡飞狗跳的村子,来点法治教育。

很快,区法庭就受理了这桩民事纠纷官司。法庭朱厅长,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到这个小山村,村上把原来小学废弃的三间瓦房当成临时法庭。开庭那天,全庄户的人几乎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在庄严的法庭上,法官现场进行法庭调查和取证,他用事实说话,用法律为则。层层剥茧、丝丝入扣、分析中肯,赢得了群众一片掌声。后来,当庭判堂弟败诉;赔偿打人的医药费及砍倒果木子树的赔偿费。堂弟文旺地不服判决,认为法庭是偏袒堂哥一家;后来,连派出所干警也出动了。文旺地也是耍赖皮不赔,说自己没钱。时间长了,这案子也就搁置下来,不了了之。虽然法官到村办案,给村民普法教育,大家觉得很受教育;可是文旺地此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嚣张。他在村里飞扬跋扈,口出狂言说,我大法不犯,小法不断,谁能奈何?!文旺地夫妇就成了小山村的歪人、恶人,谁都惹不起!

2002年6月9日,下大暴雨,一江十河洪水暴涨,嘉陵江翻滚着一米多高的黄色浊浪。文旺地去捞木头、柴禾,被洪水卷走,在下游被灵岩寺一个村民搭救。从此后,他更是宣扬,龙王都不敢惹我!谁都把我没法!这正应了祸害一千年之语。

堂兄、堂弟住在一个村子,难免田头地脑遇见。男人之间是横眉冷对,不言不语。这妇人家就出口不逊,“呸呸”地吐口水,后来弄得邻里之间,同庄之人都成了乌眼鸡似的。

那棵枸树没得逞,文旺地却越发猖狂了。在文开顺埋他老爹起坟那天晚上,他假装以哭诉他“大”在世功德为名,睡在墓堂里,阻碍“吉时”下葬。此番大闹激起了文家公愤,可谁也不愿伸头出面。乡村长者就出面,给文开顺女婿说,你出面和他起冲突,我们搞“明修暗度”,女婿苦笑一声说,随他去闹吧!啥叫风水?啥叫吉时?和睦孝顺才是风水,入土为安就是吉时。一夜,墓地阴湿寒冷,文旺地受不了啦!他爬出了墓堂,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阴阳先生看见,一声吆喝“起棺!”,帮忙人赶紧把文开顺父亲棺木下坑安葬。后来,文旺地想用堂兄院坝前那块空地盖楼,给村长送了一条烟、两瓶酒,叫他做堂兄文开顺的工作,村长没做通。文旺地就连村长一起臭骂。几年后,邻村一个老板修路,文旺地耍横,被这老板派手下打了个半死,焉了。文开顺,与世无争。外孙成家后,他不顾自己高血压,经常偷着喝酒,脑溢血瘫痪,在床上躺了10年,今年初走了。文旺地和他的泼妇婆娘,听说一个得了重病,一个要死不活的。

冬日暖阳,村民串门子。突然有人问,驹家湾的那棵枸树呢?有人说朱法官判决,砍了!此谓“砍了树,免得老鸦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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