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
高子民
夕阳映红了黄岗梁的盘山道,送别的乡亲们淡漠在青山绿水中。大奔车内,一曲《最美乡村》激荡着甘姿梅的情绪。她拿过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条领带和《分手信》。男友的声音熟悉而陌生:我们的爱情像白日梦,醒来时总是孤单的自己,我没有梁山伯的境界,送回你给我的领带,系住我们的友谊……
甘姿梅把座椅上的一大束双色补血草拿起来,闻了闻,眉头紧蹙地回过头去。在她的视野中,闪过了无边的贡格尔花海、青翠的十三道弯和银色的西拉木伦河,还有那些淳朴热情的农牧民。望着漫漫扶贫路,三年来的生活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一
一辆豪华越野车在写有“志智双扶”标语牌的桃花林中穿行。远处是大兴安岭最高峰黄岗梁的三百万亩林海,近处是尚未开化的西拉木伦河。车内的两个女人都默不作声,气氛像外面的空气一样干冷。
越过无数次山重水复,越野车在贡格尔村村口停了下来。甘姿梅跳下车,打开后备厢拿下拉杆箱,她向开车的女人挥着手,妈,还生气呢?就送到这里吧,我能行。妈妈缓缓地走下车,幽怨地抱着甘姿梅,梅丫,妈老了,说不了你了,要不……让我在这儿陪你吧。甘姿梅笑笑说,妈,你太低估你姑娘的适应能力了,家里一摊子事儿等你处理呢!说完,拉起拉杆箱,在妈妈的含泪注视下,向村里的一棵古榆走去。
古榆枝条摇曳,似在招手。甘姿梅走近古榆,抚摸它那沧桑的躯干,耳畔响起了龙城市扶贫办主任老李的话:小甘,你主动请缨要到克什克腾旗最偏远的小山村扶贫,精神可嘉。可是,我听说那里有一名因残至贫的上访户,外号“乌大赖”,喝醉了酒就耍,你要不要换个地方?旗扶贫办的张主任叮嘱道:乌大赖就住在村口古榆的对面,你的精准扶贫之路要从那里开始。我叫人送你过去,也好让村干部给你安顿一下。
这一切,甘姿梅都谢绝了。她掏出一封信,上面一行字映入眼帘——亲亲甘姿梅,我可要替你张罗调动喽!你要听你妈的话,咱不去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甘姿梅把信揣进衣兜,循着飘零的衰草,坚定地向一栋古旧的老房子走去。
二
零乱的屋里,乌达来喝得醉眼迷离。他倚着被垛看着两张照片,一张女孩翩翩起舞的身姿,一张三口之家的幸福和谐。看着看着,两颗浑浊的眼泪掉进了酒杯。他转身拿起大大的酒瓶,想倒酒,却只倒出几滴来。窗户上钉着的塑料布在春风中“哗哗”作响,屋内的火炉已奄奄一息。他透过破损的塑料布迷茫地望着窗外,窗外散乱的玉米被埋在残雪里。他突然把酒盅狠狠地向一只老鼠掷去:我就不信那个邪!
他穿上油腻而开花的棉袄,瘸着脚冲出门口儿,正撞在甘姿梅的旅行箱上。即将摔倒的之际,眼前一位漂亮的城里姑娘一把扶住了他。乌达来愣了一下,一摆手,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说,甭……张嘴,你——又是村主任派来的说和人?甘姿梅赶紧解释,我是旗里派来的扶贫第一书记,我叫甘姿梅,你就是乌叔?乌达来疑惑地围着她看了一圈儿,手心向上,干枝子梅呀,这次带多少钱啊?甘姿梅笑道,一分没带。乌达来眼睛滴溜乱转地向外面瞄了瞄,带面了?带油了?还是带点儿破烂衣裳啥的?甘姿梅坚定地说,只带来了党的扶贫政策。乌达来用手点着甘姿梅的额头,丫头,你说你……两手攥空拳,扶啥贫啊?你的政策能给我当下酒菜,还是能治好我这老伤腿啊?起开,别耽误我上访!
没想到刚来就要吃闭门羹。望着乌达来猩红的眼,甘姿梅双手一拦,上什么访啊?你的事儿我能解决。乌达来先是狐疑地看着她,继尔讪笑地问,就凭你……个小丫头片子?甘姿梅一字一板地说,乌达来同志,纠正一下,我是工龄和党龄都超过三年的扶贫干部,不是小丫头片子!我们屋里说?乌达来叉腰往门口一横,乜斜着眼说,这样吧,三天之内拿下村主任,再进我的门。否则,没门儿!
望着眼前这个黢黑的醉汉,甘姿梅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拉起拉杆箱,转身走出了山石铺就的小路。在她的身后,几小孩儿拍着手唱起了儿歌:乌大赖,乌大赖,一天到晚耍酒疯,吃饭懒得掀锅盖……
甘姿梅正惆怅地走着,就见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她认识这个女人,她叫萨日朗,在村里管妇女工作兼职会计,她们是在一次慈善活动中认识的。萨日朗惊喜地喊道,小甘,上边让我接个驻村书记,没想到是你!甘姿梅也很兴奋地说,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熟人。萨日朗上下打量着甘姿梅,话如倒豆,你说你,来这儿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要不是旗扶贫办说你可能偷偷地来了,我们还傻老婆等汉子呢!你是不是上大赖那儿去了?甘姿梅点了点头说,他好像有一肚子苦水啊!萨日朗失望地摇了摇头,唉,天天灌猫尿,能没苦水吗?那人算是完犊子了,不要管他了。
甘姿梅跟在萨日朗身后,踩着积雪来到村部。见过其他村干部,就来到了她的宿舍,这就是她临时的“家”了。她惊奇地发现,宿舍写字台的罐头瓶里插着一束淡粉的花,粉白色的花瓣,淡黄的花蕊,朵朵小花簇拥在一起。这种花俗名干枝梅,学名二色补血草,是贡格尔草原上永不凋谢的野花。干枝梅的名字里虽然带个“梅”字,但是跟梅花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属兰科植物。甘姿梅正在对着这束和自己名字谐音的花发呆,有人喊“开饭了”。她便随着萨日朗来到了餐厅。看着厨房老汉油黑的脸,再看看桌上的饭菜,甘姿梅想到了三个词——黢黑、齁咸、胶粘。她吃了几口,比想象的难吃多了,便放下了饭碗。
第二天,萨日朗拉着甘姿梅走村串户,她告诉甘姿梅,你要吃不惯村部的饭,就到我家吃吧。甘姿梅说,萨姨,我想自己做饭。萨日朗问,你会吗?甘姿梅答,没做过。二人走着说着,走过街道、超市、农家、田间和树荫下。萨日朗和农民拉着家常,不忘与扶贫户建档立卡。甘姿梅说,萨姨,他们对你可亲呢。萨日朗说,到了农村牧区,人家随便进,饭菜随便吃,酒可劲儿造。但是,坐在炕头上不能欠屁股,走时不能扑落身上的尘土。
这个村,藏在大兴安岭最高峰山下的褶皱里,它的夜晚一片静谧。现在是阳春三月,乍暖还寒,这就是北方冬季的特色。甘姿梅独自坐在写字台前,她掏出一个小本,想记录到这儿三天来的生活,可一想起来,却无从开头。她想起了萨日朗的话,就在《扶贫日记》的扉页上写下了“扶贫干部就要把心肝肠胃和贫困户放在一起”。写完后,她打了个哈欠,把《乌达来、张阿姨等贫困户基本情况调查表》装进了提包,往床上一斜,沉沉睡去。梦里,她和以前一样,刷手机、打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甘姿梅是被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惊醒的。她起身出去,就见一伙村民在村部门口围住村主任嚷嚷:山上的野花,凭什么不让采?它是你家栽的还是你家种的?甘姿梅正要去给村主任解围,告诉他们要有环保意识的时候,萨日朗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小甘书记,大赖又要去上访了!甘姿梅一惊,他在哪儿?萨日朗焦急地回答,古榆树下。
三
古榆下,乌达来瘸着腿一边围着古榆绕圈儿一边不时地向道路上张望。王二虎开着三轮车“突突”地驶来,远远地扬起一片尘土。
甘姿梅急急地跑来,后面远远地跟着萨日朗,像两朵飘来的云。
乌达来的脚刚踏上三轮车,被甘姿梅一把扯了下来,乌叔,跟我回去!乌达来乜斜着眼、抻着脖子喊,三天了,你解决不了——甘姿梅坚定地说,解决了,我这就给你解决!乌达来挣脱不了甘姿梅的手,直跺脚,今儿个,我就看看你咋给我解决的!甘姿梅问,乌叔,你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你曾是村里的养羊状元,对不?乌达来不知她要问什么,答道,对呀。甘姿梅说,你沉迷赌博,输光了家产,穷得连耗子进院都得哭着走。对不?乌达来眼珠飞快地旋转着,对是对,谁还没个犯浑的时候?甘姿梅放开他的衣服说,你媳妇要和你离婚,你就着酒劲儿拿刀就追,被村主任的车撞成残疾,法院判决‘三七开’,而你要求村主任必须全赔,至今没领赔偿款。十年来,你上访一百二十一次,对不?乌达来气恼地说,对是对。他要是不撞残了我,我能妻离女散吗?甘姿梅说,这话说的,要不是你持刀耍酒疯,你能被撞残吗?你残了后好好做人,媳妇能跟你离婚吗?乌达来跺了一下脚,蹲在地上,痛苦地说,我不是喝多了嘛……
望着一脸痛苦的乌达来,甘姿梅趁热打铁,还有,你女儿乌晓羽十岁离家出走,为什么?她恨你。你知道她这十年在哪吗?乌达来头一抱、脸一抽,吼道,别说了!是她不认我这个爹!甘姿梅沉重地说,乌叔,看见这棵老榆树了吗?三百多年了,它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想当年,驻扎在四立本的日本军队想砍了它生火,愣是没砍动,至今仍然顶天立地立在这里。你父亲曾是东北抗联的小通讯员,为了消灭这里的日本鬼子,曾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而你,却得了精神软骨病。有人,十年如一日地想你、盼你、改变你。而你,一错再错,怨天怨地,躺在党的好政策里耍着无赖,你还算个男人吗?
乌达来猛地站起来,举起了拳头,却瞥见萨日朗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他打了个寒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甩袖子、一瘸一拐地向那栋破房子走去。
萨日朗走过来,与甘姿梅一起目送着乌达来进了屋,谁也没有说话。
乌达来这次上访很不顺,不但没上访成,还因为在外等车时间过长感冒了。他望着塑料破洞射进来的阳光,嘴里骂着同学王二虎这个“死物”。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倒在床上半阴半阳地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带着洁白翅膀的天使来接他,他穿越时光隧道,正要向一个神秘的地方走去,突然,有人叫他,梦醒了。
站在他床前的是甘姿梅,一手拿块热毛巾、一手端碗汤药呼唤着他。乌达来想坐起来,但是浑身无力。甘姿梅扶他起来,递上热腾腾的汤药,乌达来的眼泪差点儿掉到了药碗里。他用汤匙搅拌着汤药问,干枝子梅,我要是喝了你的‘迷昏汤’,是不是就入了你的套了?脱了贫,党还管我吗?甘姿梅说,改革开放四十年,全国都在脱贫奔小康,十几亿人民紧跟在总书记身后,怎么会落下你?我给你一颗定心丸儿吧——脱贫不脱政策。乌达来摇了摇头,我同学王二虎可不是这么说的,贫困户这顶铁帽子不能摘,那是护身符。甘姿梅笑了,乌叔,这种想法太可耻了。你才五十岁,谈爱不老,谈死太早,凭什么躺着等别人喂?乌达来把身子坐直些说,就我这损色(样)的,咋脱贫?甘姿梅递上来一碗汤面,上面有一个鸡蛋,她说,笨蛋!乌达来把碗墩在炕沿上,你敢骂我?甘姿梅笑道,我是说养笨鸡、卖土鸡蛋。乌达来眼神暗下来说,不会——要是养羊还凑合。甘姿梅边收拾药碗边说,萨姨告诉过我,养羊不赚钱。
太阳转过了窗户,屋里暗淡下来。沉默了片刻,乌达来放下了面碗,说来说去,就是个忽悠。甘姿梅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忽悠,旗里要在这儿建立散撒鸡基地呢,你不试试?说着,从挂包拿出一本养鸡资料递过去。乌达来用手挡住,学也白学,没钱儿。甘姿梅说,乌叔,到法院把赔偿款领回来,我再帮你借点儿贷款,村主任答应多给你三千元赔偿款,还有人想给你出资,这样的好事儿哪儿找去?乌达来的眉毛明显上挑了一下,真的?那我得考虑考虑。甘姿梅神秘地一笑,你还考虑什么呀?等你考虑完了,人家跟别人合伙了。乌达来眼睛瞪得溜圆,一下子下了炕,谁?你说谁要出资?甘姿梅把面碗收起来,边向外走边说,那可不能告诉你。我可听说了,怪柳林边那个散鸡场要转兑呢,去晚了可就指不定是谁的了。说完,向外走。
啥?那还等啥?乌达来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毛巾,下炕穿鞋,一缕“曙光”透过塑料窗破洞的缝隙照在他发灰的脸上,脸上竟起了一丝亮光。他急步地向外追去,生怕甘姿梅跑了。
乌达来拉着甘姿梅来到怪柳林边一个散养鸡场。他拐着腿转了半天,满意地进了鸡场办公室,就要签字买兑。甘姿梅用手一挡说,乌叔,签字之前,你可看好了协议,这次转兑是有条件的。乌达来奇怪地问,啥条件?甘姿梅神情认真,义务管护山林的条件。具体地说,你在养鸡同时,不能让这里的二色补血草等野生植物被人肆意采挖。乌达来一听,把笔掼在桌上,我说干枝子梅,什么二色补血草,不就是苍蝇花吗?那是无主的野花,谁想采就采,你们管得着吗?甘姿梅严肃地说,乌叔,我必须纠正你的观念,二色补血草,也叫干枝梅和苍蝇花,可它是灭蝇花,是一种名贵的中草药,全球能生长的地方很少,要是不加以保护,它就会灭绝,你就成了千古罪人!乌达来神情沮丧地说,这里的花,政府说过也有几年了,可是,护草员换了好几个了,除了挨揍,谁管住了?甘姿梅拍拍他的肩膀说,别人管不住,那是人熊,你是英雄的后代,你能管不住吗?乌达来很受用“英雄的后代”这几个字,他挺了挺腰板儿,早说不得了吗?不用签字,我们蒙古族人讲信用,知道保护草原。甘枝子梅,你放心,我要像保护你一样保护这里的什么补血草!
在甘姿梅的协调下,乌达来和原场主在《散养鸡场转让及环保协议书》上签了字。乌达来说,甘枝子梅,你给我的鸡场起个名吧?在几个牧民的围观下,甘姿梅在一块木板上用碳笔写下“大来土鸡场”几个字,鸡场就算转主开业了。
接手后,乌达来来到鸡舍,发现鸡粪满地、污水横流,就皱起了眉头。他拿起铁锹,清了几锹鸡粪,便捂起了鼻子,把铁锹往地上一扔,鸡被吓得到处乱飞。十年没干正事儿,他有些不适应了。他真后悔在协议上签了字,是不是被这个城里丫头忽悠了?
一条毛巾递上了上来,甘姿梅拾起扔在地上的铁锹,默默地去消毒、搬饲料。乌达来看着看着,脸有些发烧,干枝子梅,别人都绕着我走,你跟我没亲没故的……主动帮我,图啥?甘姿梅放下铁锹说,从大处说,我是为了完成党交给我的扶贫任务;从小处说,我想做一件善事。乌达来奇怪地问,善事?你抛家舍业地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不想你城里的亲人吗?你就不想找个人结婚吗?甘姿梅反问,你说呢?乌达来沮丧地说,我……我这个人啥也不是,你扶不起来,别瞎耽误工夫了。
一阵三马子的“突突”声传了过来,远处王二虎“三缺一”“三缺一”的喊声直刺隔膜。乌达来像听到神灵的招唤一样,扔下饲料袋子扭头向喊声处跑去。甘姿梅望着他的背影,擦了一把汗,竟带出了一把泪。
此时,一抹夕阳照在她疲惫的脸上,对面是晚霞映照着怪柳林。走出这片怪柳林,就是回城的路。未婚夫在市里给她找好了单位。她知道,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儿了。可是,想起帮扶的这几个贫困户,她还是割舍不下……
四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甘姿梅抬眼望了一眼月亮,向村食堂走去。她打开冰冷的橱柜,开始生火、切菜,被烟呛得边咳边流泪。
村部的大院出奇地宁静,萨日朗的声音听着格外真切:“甘姿梅,我就知道你又没鼓捣熟呢。明个儿就上我家吃去吧,省得我来回跑。”甘姿梅出门接过她从怀里拿出的饭菜说,谢谢萨姨,以后别给我送了,太麻烦了。萨日朗大大咧咧地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是大赖给你找了麻烦。趁热吃,我去你宿舍学土鸡孵化技术去了。甘姿梅打开盛饭菜的塑料袋,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上写着:大来赌瘾又犯了。
吃过晚饭,收拾完锅灶,踏着夜色,甘姿梅回到宿舍。刚进门,忽听得门被敲得山响。她打开门,就见乌达来醉醺醺地站在门前,眼睛直勾勾地往里撒目。甘姿梅问,乌叔,你……来有事吗?乌达来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得意地说,手气好……赢的。干……枝子梅,给你一张,谢谢你替我看场子。甘姿梅把钱推回去说,乌叔,我不要。乌达来还是往屋里撒目,有人说……我……媳妇上你这来了,我……要见她。甘姿梅劝道,乌叔,你醉了。乌达来醉醺醺地说,我没醉……就是迷糊,我睡着了……也比别人……醒着明白……我想……找我媳妇……”说着,就往屋里挤。
“唰”,一杯冷水泼在了乌达来脸上。萨日朗厉声问,这回还迷糊不?我看你是糊涂!乌达来被泼得晕头转向,萨日朗的大脚已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他舌头老长地嘟囔着,不……知好歹……狼狈而去。他走了,萨日朗的眼泪流了下来。
窗外一辆车的大灯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梅子,跟妈回去。甘姿梅一愣,妈,你啥时来的?妈妈面色如水,我来了好半天了,这是过的什么日子什么人啊!不行,咱工作不要了,妈养活得起你!甘姿梅刚要介绍萨日朗,妈妈却没有理萨日朗,气冲冲地去收拾甘姿梅的拉杆箱。
萨日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从窗户上映出的甘姿梅和妈妈的剪影上看,俩人在争执什么,不时有喊声从屋里传出来。
几声鸡鸣、几缕炊烟飘散在达来土鸡场的上空。甘姿梅一边陪着妈妈参观鸡场一边说小话,妈,我真不能跟你走,这十户村民刚刚起步,缺钱少饲料的,这个时候我怎能当“逃兵’”呢?妈妈说,要不你那几个贫困户我包了,每人两万块钱够不?甘姿梅说,妈,你怎么又说到钱了呢?有些事儿不是钱能解决的。妈妈心疼地理了理甘姿梅的衣服说,那我留下来陪你,一起扶贫,给你做饭。甘姿梅说,那怎么行呢?爸爸的公司那么多事儿,没个贤内助怎么行?妈妈没有吱声,愤愤地向越野车走去。
甘姿梅目送着远去的豪车,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鸡场办公室门前,乌达来抓着一只鸡正要动刀,几只野放鸡惊恐地叫着,竟有一只公鸡带头来解救被捉住的那只鸡。
听到鸡叫狗咬声,甘姿梅和萨日朗分别跑过来。甘姿梅一把夺下菜刀,乌叔,你这是要干什么?乌达来大大咧咧地说,杀鸡,没钱买饲料了。甘姿梅焦急地问,你把鸡都杀了,怎么脱贫?乌达来放下鸡说,脱什么贫?我一天不脱贫,你们就得给我想辙。说完,向鸡场办公室里拐去。
屋内,几个人正在打麻将,乌达来把王二虎扒拉到旁边,让让!幺鸡……他的声音还没落地,随后进屋的甘姿梅怒容满面,一把掀翻了麻将桌喊道,你这样对得起你的亲人吗?王二虎等人一看,抽身就走。乌达来恼羞成怒,不用你管!我没有亲人!
“啪”,一个大嘴巴甩在乌达来的脸上,萨日朗怒骂道,你混蛋!你个绝户玩意儿。乌达来早晨的酒劲儿还没过,他仍然没看见清是谁打的,就往地上一躺喊,快来看啊!扶贫干部打人了!甘姿梅怒问,谁打你了?你给我说谁打你了?乌达来喊道,昨晚她踹我屁股,今天打我脸,这是又打人又臊人,扶贫干部凭什么这么干 ?
有几个帮工过来看热闹。萨日朗气得脸色发青,我让你看清是谁打的你!说完,拎起身边的笤帚,笤帚在乌达来的身上开了花儿。甘姿梅赶紧抓住了萨日朗的手,萨姨,别打了,他喝多了。乌达来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干枝子梅,苍蝇花!我要去告你!
一张全家福和一张小姑娘照片落在地上,上面有乌达来踩上的鞋印。甘姿梅捡起来,递到萨日朗的手里,萨日朗擦了擦上面的鞋印儿,从怀里拿出一沓钱,叹了口气,交给了甘姿梅,开始流泪。甘姿梅把钱放在乌达来的柜子里,二人向外走去……
第二天,旗扶贫办张主任组织村两委开会。张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旗委、政府要把咱们村确定为扶贫重点村,今天这个会讨论两件事儿,先说精神扶贫问题,谁先说呀?村主任嘟囔道,精神扶贫?新概念……说到这儿,就没下文了。
甘姿梅站起来说,我到这个村三个月了,有两件事让我难以入睡,一是乌达来,腿瘸了十年没有让他倒下,可是他却得了“精神软骨症”;二是像张阿姨这类贫困户,养啥啥死,属于技术贫困。
张主任接过话茬,这就给我们提了个醒儿,扶贫既要“富口袋”,还要“富脑袋”,要让贫困户消除“等靠要”“贫为荣”“穷有理”意识,变“要我富”为“我要富”!
村书记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精神问题其实是思想问题,一会儿半会儿解决不了。
甘姿梅站起来说,我听说,旗委、政府提出了精神扶贫三举措——大讲堂“志智双扶”,文化乡“三治融合”,孝心村“七制立人”,我们可以派人学习,搞孝老爱亲评比和实用技术大比武。这样,既发展了个体经济又改变了村风家道。
萨日朗说,我支持甘书记的想法!
其他几个村两委成员纷纷表示,我们也支持甘书记。
张主任扫视了一下众人,眼光落在甘姿梅身上,这事儿就定了,讨论另一件事吧。甘姿梅被盯得有点发毛,什么事一脸严肃?张主任嘬着牙花子说,乌达来昨天在我办公室地上躺了半小时,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是你给揍的,是真的吗?甘姿梅笑了,张主任,我……没揍他。张主任一脸严肃,他请求组织处分你、调走你。达不到目的,就上告。我可以相信你没揍他,可是,群众不信。扶贫工作要接地气,和群众打成一片,不是打群众。甘姿梅,组织决定先给你个警告处分,再把你调到别的村去。
这一决定来得突然,萨日朗站起来喊道,人是我打的,不能处分甘书记,也不能让她去别的村。要不,我也上访!怎么谁一上访就有理了呢?
张主任回答不了萨日朗提出的问题,会议在冷场中结束了。
五
黄昏的养鸡场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乌达来哼着小调、打着鸡蛋,准备着下酒菜。
门开了,甘姿梅手持菜刀、一脸严肃。乌达来愣了一下,不让杀鸡,炒个鸡蛋总可以吧?甘姿梅放下菜刀,走进里间,捧出几只新出壳的小鸡来到灶前,动情地说,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里面打破是生命……我们孵化的传统笨鸡成功啦!乌达来对前一句听得一头雾水,后半句还是听明白了,激动地说,成功了?!
甘姿梅捧着雏鸡跳起了舞,真正的土鸡,从基因到饲料都要正宗,他的价格是其他小鸡的三倍。乌叔,走,跟我去张阿姨家拿饲料。
乌达来原以为甘姿梅是来找他算账的,现在不那么紧张了。他讪讪地说,我已经买饲料了,柜里的钱是你放的?甘姿梅点了点头,我们要给雏鸡来点蔬菜维生素,至于钱嘛,你得连本带利还我。
甘姿梅手拎菜刀,乌达来双手推车。二人进了张阿姨的院子,甘姿梅喊道,张阿姨,我们来砍菜了。里面应了一声“哎”,甘姿梅手起刀落,很快就砍了一大堆。乌达来把菜扔上三轮车,讪讪地说,小甘,我都告你状了,你还帮我?甘姿梅没有吱声,她从怀里掏出乌达来掉落的全家福和女儿照片,送到乌达来手里。乌达来看着照片,眼里噙着泪花。
回到鸡场,乌达来拿起两把菜刀,像敲鼓一样剁了三大菜板儿。她把剁碎的蔬菜拌上玉米面撒给小鸡后,又看着两张照片发呆。
甘姿梅坐在树墩上,给小鸡撒食。看着小鸡们欢快地啄食,她想到了“产业振兴”这个口号,没有产业,脱贫还会返贫;没有产业,乡村怎么振兴?想到这儿,她向对面的怪柳林走去。
七月初的二色补血草已绽花蕾,那五角形的粉白花零星开放,它像满天星星,又像春天里的微型桃花。多少人用它点缀房间、馈赠亲友、传递情谊。因为它是永开不败的花,就是干花也能像鲜花一样几年不落不褪。它能带给我什么呢?甘姿梅陷入深深的思考。
说实话,自乌达来看护这片花海以来,没人敢来采花了。一夜之间,粉红色的二色补血草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面颊,带着十二分的羞涩,如描似画,柔情似水。白色的二色补血草如银雕玉琢的雪灯,冰肌玉骨,是那么清丽超然、高雅脱俗。这让甘姿梅对乌达来所有的成见都释然了。她想,难道眼前的二色补血草就是自己吗?
村两委成员站在二色补血草花海前,他们要开一个别开生面的党会。
各位,知道为什么我提议在这里上党课吗?甘姿梅落落大方地走到众人面前,用手指了指花海说,今年的二色补血草在乌达来的看护下,没有受到随意采挖。大家都知道,二色补血草,俗名干枝梅。一束二色补血草,万点洁白雪花飘,它能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下来年再生,就是采下三四年,也能鲜艳如初。几千年来,它杀蝇灭菌,默默地守护着这片草原。但是,中国共产党建立党快一百周年了,我们的党再也不能靠给贫困户补血过日子了,我们要给他们造血!
甘书记,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村委会主任说。
这片怪柳林和南边的三万亩山地花海,可支撑两大产业。甘姿梅指着远山说。
做什么?村支部书记问。
一是散撒笨鸡产业,二是万亩补血草观光销售产业。甘姿梅很有信心地说。
笨鸡还可以……可是,补血草稀稀拉拉的……能成气候吗?萨日朗提出了疑问。
能成。甘姿梅非常肯定地答复着,她笑吟吟地告诉大家,我找专家论证过了,二色补血草可以种植,而且一劳永逸。我们可以发动群众,以劳入股,在保护好现有的补血草后,移植一万亩,每年可吸引几千万人来观光,这就带动了餐饮住宿业。我们的补血草科学采摘,以现有市场价每束三十元算,产值会非常可观。
这么多啊!
没想到人们不拿当个玩意儿小花,闹了半天是金花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都充满着自信的笑容。
一周后,补血草种养讲习班开班了。教室内,一名秃顶讲师走上前台,各位农牧民学员,昨天,旅游方面的专家给大家讲了农家乐的总体设计,下面我给大家讲讲补血草种养方法……
台下,甘姿梅和萨日朗带领村民认真地记着笔记。可是,乌大来却突然站起来喊道,秃教授,你讲那玩意儿我听不懂。就移植个干枝子梅,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吗?我就是掰个杈、呲泡尿也能栽活它。此言一出,教授很尴尬,这位学员,要不你来讲?
我讲就我讲。乌达来当仁不让地瘸着腿上了讲台,真像模像样地讲起来。教授一甩袖子走了,台下村民议论纷纷。有人嬉笑,有个嘲讽,有人像看耍猴儿。萨日朗就要去扯乌达来,被甘姿梅一把扯住了。
乌达只讲了五分钟,就把二色补血草的移植讲清楚了。经过充分的讨论,学员们都说,这小子肚子里不全是大粪。
听完课,众人一脸兴奋地向外走。一个村民说,这两天没白来。乌达来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没想到我们贫困户还能有这待遇,我还能上讲台……萨日朗剜了他一眼,大赖,你那么明白,该“政策断奶”了吧?当贫困户很光彩吗?乌达来刚想发作,甘姿梅接了过去,乌叔,我看萨姨问得有理,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嘛。乌达来一甩袖子,干枝子梅,我告诉你,党的扶贫政策我不要了!说完,快步向前走去。
回到养鸡场,乌达来一改过去的颓势,脱了上衣裳,拼命地干着活儿。他把鸡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饲料加工得细细致致,就是腿脚看着也比过去利索多了。甘姿梅看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出了养鸡场,晚霞正红。甘姿梅坐在怪柳林里树疙瘩上,望着跟前竞相开放的二色补血草,感慨万千——我甘姿梅不就是二色补血草吗?她正要联系旅游公司,手机响了一下,那是男朋友发来的微信:干枝梅,我们还能继续吗?
这时,甘姿梅才想起,自己到这儿两年了,男朋友还没来看过她。
六
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贡格尔草原的雨说来就来。乌达来正在鸡场加工饲料,就见王二虎驾驶着三轮车进来了,他神秘兮兮地向他打招呼,大赖,告诉你个事儿……乌达来疑惑地停下手中的活儿,二虎,怎么鬼鬼祟祟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王二虎咬着乌达来的耳朵说,我听说,你这两年交给甘姿梅的贷款利息都落入她个人腰包了。乌达来一听,眼睛骨碌地转着,我就说嘛,她为什么那么卖力帮我,我就感觉不对劲,告她去!村里不管,我就上中央!说完,他把工具一扔,气呼呼地向村部跑去。
来到村委广场,甘姿梅正带着一群人学跳广场舞。乌达来快步走来,他狠狠地关了音箱,跳着脚嚷道,都来看啊,都来看,扶贫干部贪污了我的利息款,你们说怎么办?
叫声引来了村民的围观和议论——现在的干部也忒不像话了。啥钱儿都敢贪呢。不能吧。大赖的话你们也信?
甘姿梅拨开众人,走到乌达来面前说,乌叔,有话回鸡场说去。乌达来审视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一副不到黄河誓不休的架势,今天我必须通着乡亲们的面儿把事儿说清了。干枝子梅,贷款的利息一万五我是不是交给你了?甘姿梅答,是。乌达来再问,我们贫困户的贷款是不是无息贷款?甘姿梅答,是。乌达来得意地嚷嚷道,这不结了吗。乡亲们啊,这是不是地地道道的贪污、诈骗?
人群静了下来,他们分清啥叫贪污和诈骗,可看甘姿梅的眼神儿都有些陌生和敌意。
不是!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人们循声望去,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从人群后挤过来。乌达来一惊,小羽?你可回来了!乌小羽走到乌达来面前,咬着牙说,你还认识你这个女儿啊?要不是甘姐姐劝我回来,我才不理你呢。
乌达来惭愧地低下头嘟哝道,小羽……你这十年都在哪啊?乌小羽眼含热泪地控诉道,你视酒如命,喝多了闹事儿,好端端的一个家让你打散了。我离家十年了,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咋过的吗?是甘姐姐资助我念小学、中学……
甘姿梅赶紧制止她,小羽,别说这个了。
乌小羽气愤地说,去年,我考上了艺术院校,没钱交学费,甘姐姐以你的名义给我交了两万五千元。可你,还在这儿大呼小叫地诬告甘姐姐!
乌达来惭愧地嘟囔,小羽……
乌小羽眼泪流了出来,她,龙城首富的宝贝千金,在这里帮你清鸡粪、扫厕所,你还让她受了处分,断送了她的大好前程……对得起人家吗?
乌达来此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嘴张得很大,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像孩子一样抱头蹲在地上。
真不是人!大来就是个癞子!揍他!张阿姨等一群人愤怒地围了上来。
甘姿梅拉住张阿姨扬起的手,转过身,笑笑说,乡亲们,我背着乌叔这么做,是怕他把钱挥霍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时,萨日朗跑过来,气愤地说,大赖,甘书记借给你的钱是我从银行借的,利息我还银行了,你在这儿闹什么?
甘姿梅把她拉到乌达来面前说,她就是幕后给你出资的合伙人,为了让你能办起那个养鸡场,她押上了父母的全部财产。而且,笨鸡孵化技术也是她传授给我的。”
啥?乌达来站起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前妻,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冲出人群,我要去找领导!
乌小羽和和萨日朗一齐拉住他问,还去告状啊?
不!乌达来咬着牙说,我要请求组织……撤销……
乌小羽急问,撤销什么?
乌达来一跺脚,撤销对甘……书记的处分!
七
三年后。在一片补血草的花海中,太阳升起来了。小村在农家乐的袅袅炊烟和散撒鸡场的鸡鸣中沸腾了。
村部会议室里,主席台上悬挂着“贡格尔村表彰大会”的横幅。
主持人甘姿梅满面春风地走到台前,笑容可掬地说,乡亲们,经过认真评比,我村在这里表奖脱贫致富模范、振兴乡村模范和孝老爱亲模范,奖品由补血草农业合作社和达来土鸡场赞助!
不——一个声音响起,乌达来快步走到台前抢过话筒。
甘姿梅不解地问,怎么,你不赞助了?
乌达来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们蒙古族人,吐口唾沫是个钉。我看表彰名单了,你落下一个人。
甘姿梅惊问,谁?
乌达来像主持人一样开始抒情,一个无私奉献的驻村第一书记。是她,让我的笨蛋走上了北京的餐桌;是她,让我明白了“腿瘸心不能瘸”;是她,治好了我的“精神软骨病”;是她,让我可爱的女儿又回到了我身边;是她,让我又活成了一个人……
这个磨叽,你是说甘姿梅吧?村书记走上前,抢过话筒说,乡亲们,我在这里向大家通报一个事儿,小甘书记明天就要回城了。三年来,她不仅帮扶了我们十多个贫困户,还把我们村带上了产业振兴之路。乡亲们,乡村振兴又开始了,我们能让甘书记走吗?
不能走!村民们一边喊一边围上来。
甘姿梅深鞠一躬,掉下了幸福的眼泪……
八
二色补血草亭亭玉立,随风飞舞。甘姿梅悄悄地向村外走去,妈妈开车在村外等她,像三年前送她一样。路过那棵老榆树下,她深情地摸着树干,向对面的土屋望去,那里正在建一处农家乐。走过三年半的扶贫路,乡亲们舍不了她,她也舍不了乡亲们。她拿出《驻村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写着:贫困户是亲戚,乡村振兴我再来。
甘姿梅把那页纸撕下来为,塞到树空里。走到村外树林的开阔地后,她惊呆了——在妈妈的车前,乌达来、萨日朗、乌小羽和张阿姨及村干部、村民上百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村民们几乎都来了。
干枝子……不,小甘书记,以前我尽惹你生气了,还没回报呢,要不你别回城了。乌达来眼含热泪,搬着一大筐鸡蛋走上前。
不回城,你帮助找对象啊?萨日朗把他扒拉到一边儿,送上了一大束二色补血草。
甘姐姐,我们乡下人管这种花叫干枝梅,我给你跳一曲《干枝梅》舞吧,算是向你汇报我的学业。乌小羽走上前说,这个舞蹈是我根据二色补血草的风姿、性格自编自导的,希望你喜欢。
好!甘姿梅带头鼓掌,人们掌声一片。
在无边的花海中,乌小羽打开小型音响,伴着摇曳的二色补血草舞轻快地舞起来。浅淡的补血草在乌小羽的演绎下,犹如芊芊少女般浮现在眼前,她款款而来,又姗姗而去,留下了淡淡清香和不尽的思念。
萨日朗跟着跳起来,乌达来也笨拙而滑稽地跳起来。甘姿梅把乌达来推到萨日朗面前,看二人对跳着。她笑容满面,手一挥,村民们跟着跳了起来,一曲《干枝梅》舞蹈欢乐了一个山村,甘姿梅一时竟不知该走该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