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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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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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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医无名

张斌

古城不大,很方正,明朝洪武初年修建的城墙依然保存完好。东西南北的城门洞子还在,只是没有了大木门,城里人都习惯把这几个城门分别称为东、西、南、北关。 十几年的战乱,竟让小城丝毫未损,八路仿佛神兵天降,一枪一炮也没放便占领了县城。从此,古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城中心是一个隐型山顶,被叫作王宝盖,东西,南北两条大街在此交汇。与古城同期修建的钟鼓楼就在离王宝盖不远处的南大街上。南大街呈坡状穿楼而过,由此分为鼓楼上和鼓楼下,县医院就坐落在鼓楼下道东大院中。

这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太阳刚爬上东山头就把火一样的热度倾泻了满城。这时,在县医院对过道西的那排瓦房的一间门脸突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只见那过去的香货床子今天竟挂上了匾额,那黑漆鎏金字的百卉堂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是新开的一家中药铺兼中医诊所。

在这古城里,开个诊所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个百卉堂的选址首先让人感觉各路,你一个小小的中医诊所怎么敢开在县医院对门?再看门框上面竟然挂着的黑漆鎏金字牌匾,简直让城中的同行们难以容忍了,这牌匾是你随便挂的吗?

本来很安静的古城一时间沸腾起来,百卉堂从挂上牌匾开始,便扰乱了古城杏林界的宁静。

在东西南北关,各有一家挂着黑底金字牌匾的中医诊所。城里人都知道这就是公推出来的四大名医。至于其它分散在各处的十几家诊所只能挂白底红字招牌。这个规矩从哪朝哪代定的,无人考据,反正沿袭至今。

城中的中医们很快就得到了百卉堂挂牌的消息,立刻搭伴过来看看是“何方神圣”胆大妄为?

中医们匆匆赶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原先水果铺的门楣上面现在悬上了一块黑底金字的百卉堂牌匾,两旁还配有同样是黑漆鎏金字的一副对联:上联是:灵丹祛百病,下联书:妙手回万春。众人很是气愤,纷纷嚷道:“太狂妄了!你有什么能耐敢挂这幅联子?” 这时东关的回春堂主许友梅注意到一位将近古稀的大胡子老头,身穿黑罗暗花对襟短袖小褂,配着白绸灯笼裤,脚上蹬着双筋厚底黑布洒鞋,手里抚弄着紫檀木杖,微闭双目正坐在门前的太师椅上。

许友梅见这老头气度不凡,心中萌生出一丝敬意。便好言相劝:“老先生从哪里来啊?医院门前从来都是经营水果、花圈、棺材的地儿,诊所怎么能开在这里?入乡随俗,咱初来乍到可不能随意挂牌子,乱了规矩可不妥。” 许友梅把道理掰开揉碎的讲了一遍,却没听到任何回应。人们只能从大胡子不停地捋着长长的白胡须的左手上才能看出他不是在睡觉。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把目光投到许梅友脸上。

许友梅能言善辩,技艺精湛,理所当然地成了众医之首。他见这老头没理会自己,觉得权威受到了蔑视,自然地生起气来。他沉下脸,把身子挺了挺厉声说:“老先生,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这牌子必须换,这里的规矩谁也别想破坏!”

“牌子是我从外地带来的,我也不是你们的人,干嘛让我守你们的规矩?”

大胡子突然间粗声大气来的这一句,竟让许友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人们正在看着自己,便又鼓起劲来也提高了嗓门说:“不管你从哪来的,到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

许友梅斩钉截铁地说完,把手一挥,大声喊道:“来人,咱帮他摘了!” 立即有两个人冲上去,刚要伸手去摘牌子,仍然坐在那里的大胡子,抬手端起拐杖快速地左右点了两下。在没人看清的情况下,那两个摘牌子的人,便捂着肚子蹲到地上了。 这时大胡子站起身,将拐杖熟练地挽了一个棍花,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小样儿,想欺生吧?敢跟我撒野,爷爷玩了半辈子江湖,还能让你们这群小鳖羔子唬住?”

众人一时间被震住了,双方形成了僵持局面。正在这时,不知是路过,还是有人相请,反正本城的城主——县长驾到了。

县长虽然穿着旧军装,但是腰上扎着武装带,屁股后面背着盒子炮,倒也显得威风凛凛。他在众人身后站下,笑呵呵地说:“好热闹啊?”众人回头看到是县长驾到,急忙让出道,把县长请到前面。

县长来到大胡子跟前,微笑着伸出手。大胡子没明白来者是要跟自己握手,但从众人刚才的话语和态度上已经判断出此人应该是大官。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拐杖,双手抱拳说:“恕张某眼拙,不知尊驾意欲何为?”

县长见状也只得把握手改成抱拳了,然后客气地问:“老先生是哪里人?因何来到鄙县?”

大胡子捋着胡须回答道: “我本是此地红花谷人,在外行医多年。如今看到家乡已经安定,便赶回来,也好落叶归根。”

县长哦了一声,又说:“老先生原来是本县人啊?敢在医院门前开诊所,必有绝活,老先生能回来服务桑梓,我代表全县父老欢迎您。”

大胡子见县长这么客气,刚才的气一下子全消了,也客气地说:“本县能有您这样的县长主政,真是万民之幸啊!” 县长见老头气消了,便又劝解道:“老先生要入乡随俗啊,既然也是本县人,就应该遵守这里的规矩吧?”

县长的话刚落地,大胡子又一抱拳,说:“我初来乍到,不知道有这规矩,是我冒失了。” 大胡子说完话,便主动摘下了牌子,一场风波随即平息了。

第二天,百卉堂换上了白底红字的牌子。一连几天也无生意,大胡子天天搬把太师椅在门前,摆上烟、茶和一个大棋盘。有人来玩时,他就用拐杖拨弄棋子跟人玩。不管是谁,来者不拒。他跟旁边掌鞋的小老吴有一盘棋,真叫精彩。

小老吴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光棍,瘸一条腿,在这城里象棋界也算有一号,这天没什么活,就凑过来跟大胡子过上招了,一会儿功夫,就围了一圈人。大胡子虽然执黑后行,面对红棋的凌厉攻势,沉着自若,毅然采取了弃子取势的战术,局面很快反转,只要黑方八路车沉底叫将便成了铁门栓绝杀了,红棋的败势已不可逆转,通常情况下就该投子认负了,可小老吴却还在绞尽脑汁盘算,围观的人已经开始敦促小老吴认输了,哏劲十足的小老吴不停的用破围裙搽脸上的汗,就是不交棋,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让他等来了一线转机;大胡子的车在拐杖的驱使下失灵了,没有沉到底却拨到了对方的马口上了。小老吴眼睛一亮,还没等车停稳,急忙拿马踹掉了对方的恶车,攥住棋子就不松手了。不管大胡子和围观的人怎么说,他就一句话:“举手不悔,落地生根”。

大胡子忍不住笑着逗他:“我举手了吗?”

“我不管你举没举手,反正落地生根!”

听了这话,大胡子脸一沉,把拐杖照着小老吴的小脚戳了一下,狠狠地说:“小鳖羔子我让你生根!”

小老吴疼得呲牙咧嘴淌眼泪,拐着拐着回到自己的修鞋摊上,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着散去。

大胡子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看着小老吴坐在小马扎上揉脚,他竟哼起了京戏《空城计》里的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边哼着边点上一袋烟,唱两句吧嗒一口。

这时,有一个农民装束的中年人,推着木制狗头车,棉被裹着一个女人躺在车上,哭丧着脸从医院出来。见状,大胡子把烟袋往鞋底一磕,举起拐杖冲那人喊“哎!伙计,把车推过来!”

农夫怯生生地把车推了过来,大胡子尽量和颜悦色地问: “咋回事?”

推车的农夫,流着泪诉说道:“孩儿他娘前一阵子下身流血不止,我今天送她来医院看看,谁知道大夫说,这是绝症,让我准备后事了。”

大胡子摆摆手打断了农夫的叙述,掀开被子,只见一位少妇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翻了一下眼皮,摸了摸病人的脉象,脉沉细无力,只有眼睛尚有一丝精神,当即判断为崩症。便对农夫说:“能信着我不?我看你老婆阳寿还没到,还得继续跟你遭几年罪。”

闻听此言,农夫破涕为笑,急忙对病人说:“孩他娘啊,咱就让老先生看看吧?反正死马当活马扎咕呗?”

农夫见病女人睁开了眼睛,流露出希望的神情,很高兴。便又对大胡子说:“先说好啊,我可拿不出多少钱啊!”

“别废话了,赶紧把人抬屋里!”接着就冲屋里喊:“老蒯,赶紧去把锅拔了,抠一块泥泡上。”

回到屋里后,大胡子坐到八仙桌上,伸手在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这时老伴已经把磨好墨的砚台递到了八仙桌上,大胡子把毛笔沾上墨汁后,便在淡黄色的毛边纸上龙飞凤舞的开了个药方:元七一两;当归三钱;双叶一钱;棕碳三钱;地榆炭三钱,白芍炭三钱,侧柏炭三钱,元芩炭三钱。扔在药柜上,那个被称为老蒯的老婆,睃了一眼,便飞快地称好药,然后煎上。

当煎好的药送过来后,农夫看着黑乎乎地药汤犹豫了,暗自思忖:这能行吗?

“小鳖羔子,还想不想保你老婆的命了?”大胡子一眼就看出了农夫的心思,便发了脾气。

农夫听了大胡子的话,一时又没了主意,只得哆哆嗦嗦把药灌到老婆嘴里。服过药后,农夫紧张地看着老婆,过了一会她安静地睡熟了,脸上渐渐又出现了血色。

农夫和他老婆在百卉堂待了三天,到第四天头上,大胡子对农夫说:“行了,我再给你开五副调气补血的药回家调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大胡子说完,随手又开了一个方子:人参二钱,元七三钱,当归三钱,川芎二钱,白芍二钱,熟地二钱,茯苓二钱,炙草一钱,寸冬二钱,五味子二钱。 

农夫和老婆一起给大胡子和老蒯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算做答谢了救命之恩,同时也把这几日的食宿费,医药费一并磕没了。

消息不胫而走,城里的中医们又一起聚到百卉堂。

大胡子见这次众人都客气,便把上次的不愉快抛脑后了,跟大家抱拳还礼后,便让老蒯拿出烟茶待客。大家略一寒暄后,便提出来要看大胡子起死回生的药方。大胡子笑着说:“我的方子除了我家的老蒯,别人都看不懂。”

大家以为他是保守怕让人学去,便纷纷拿话激他:“老先生看着挺豪爽,不曾想气量不大啊?”

大胡子拗不过大家,只好从黑漆木匣中拿出了那个方子。许大夫先接过来,一看,“噗嗤”笑了,指着像虾爬子爬出来的怪字说:“这是什么呀?”

众人一齐围上来,都笑了起来“哈哈哈!今儿个可看见天书了。”

许大夫惊愕的问:“老先生,你没上过学堂吗?”

“是呀,怎么了?”

“那你也没读过医书吧?”

大胡子反问道:“你看谁照书上得病了?”

“你靠什么治病?听说你把灶坑泥都入药了?”

“用药如用兵,遇什么病我就用什么方子,灶泥水煎药叫伏龙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

许大夫摇着头轻蔑地说:“不可理喻,这等江湖游医日后必毁我杏林清誉!”

众人立即配合着七嘴八舌地说:“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就是个巫医神汉!”

大胡子可能这样的话听多了,他并没计较大家的褒贬。平静地坐回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众人,冷笑着又捋起胡须了。

众人离开不久,县长也来到了百卉堂。进门后,抬眼一看对门的八仙桌正上方挂着药圣的画像,两侧配着对联,上联是:草药半把悬壶济世;下联是:佛心一片普度众生。县长对着画像三鞠躬后,在大胡子相请下,坐到右侧太师椅上,和大胡子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起来,几句话后,大胡子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县太爷今天是想瞧病吧?”

县长有点吃惊地说:“我倒没啥病,就是过来看看老先生,以后可别这么叫了,我们兴叫同志”。

大胡子“呵呵”笑了笑:“县太爷同志,跟医家勿需讳疾,你眼晕发青,嘴唇干裂中交虚火,定有阳痿之症。”

原来县长确有故疾,常年征战,趴冰卧雪,营养匮乏。进城后又娶了年轻的小学教员,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城里的不少中医全部开的大补方子,把县长补过了头。正值苦闷之时,闻听了百卉堂起死回生的消息,便想过来试试。现在听大胡子这么说,不禁面露喜色,忙说:“我没看错,老先生果然是高手,还没诊脉就查出了我的隐疾,还求老先生解疾,我是不会亏待老先生的。”

“患者本是医家的衣食父母,不论谁来我都会合理取费,绝不会多收分毫的。”

“求老先生赐方吧。”

大胡子说:“不用开方,你回去买人参三钱;寸冬三钱,知母二钱,茶叶一钱,用水煎服即可。”

“这么简单能行吗?”

大胡子不容置疑地说:“三天后没效果,你来摘我的牌子!”

第三天早饭后,中医们经过周密商议,请来两名公安一齐过来要取缔百卉堂。不料县长拎着匣果子,又不期而遇了。

百卉堂非但保住了,还在县长亲自主持下,重新挂上了黑底金匾。古城里于是多出了第五块金字招牌,并且是在城中。尽管城里的中医们对此直摇头,可对穿着军装的县长,只有恭敬的份,哪个也不敢公开提意见。只得默认了百卉堂这块牌匾。

古城本就不大,加之那时的生活也及其单调,人们茶余饭后谈的也就是城中发生的各类大小事情。百卉堂换匾了!这事很快就轰动了全县,人们纷纷传讲:南关县医院门口来了一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县长亲自给换的匾……。

一时间,大胡子大夫被传的神乎其神。然而,人们只知道神医是大胡子,竟没人知道这老先生的姓名。城外很多有疑难杂症人也都赶来找大胡子大夫,很多中医一看这 情形,也都蓄起了胡子,留长胡子一时间竟成了城里杏林界的时尚。

时间在人们不经意间流淌,百卉堂开业转眼已达两月之久了。这天黄昏时分,百卉堂正要打烊,门外挤进来一个头缠围巾的人。老蒯感觉很奇怪,心想:还没出伏他怎么缠上围巾了?再看他是一个人走来的,料想不是大病,同时,也心疼老伴坐诊一天,累的已经倒在炕上了,就对来人说:“对不起,已经关门了,你明天再来吧”。

来人固执地说:“我必须见到老先生,我特意选这个时间过来的,你让我明天来,还得是这个时间。”

大胡子在卧室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便回到了诊室。来人一见大胡子,忙伸手扯下了围巾,急切地说:  “老先生救我!”

大胡子定睛一看,来人头上红肿的已经变形,难以辨别容颜。来人看着大胡子疑惑的眼神,急着说:  “不认识了?我是许友梅啊。”

“啊!是你小子呀?怎么鼓捣的?”

“别提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上这怪病了,翻遍医书我也找不到方子,只好求你看看喽。”

“你们不是有四大名医吗?找我扯什么犊子?”大胡子的嘴角翘了翘,用斜眼看着他说。

“咳!别提了,我这是越治越重,家人非逼我过来呀!”

“哦,明白了,你是被逼来的呀?我也治不了,你走吧!”

“医者父母心,老先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了这话,大胡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上的对联,对许友梅笑着说:“你能信着我吗?我的方子怕你不敢用啊。”

“你若能说出我的病因,除了屎之外,你开什么我吃什么!”

大胡子听了“呵呵”笑道:“你这病叫红斑疔毒,是毒蚊叮咬,血渗毒素造成的。”

“我也怀疑这方面了,可吃了很多解毒药,就是不管用。老先生请赐方吧”。

“哈哈哈,我的方子保管奏效,只怕你不肯用”。

“我现在疼痛难忍,度日如年,看在同行祖师爷的面子上,求老先生救救我吧?”

“那我就给你个方子,你回去服用吧:把菊花叶捣烂后取汁数滴合童便服下,外用蚂蚁菜捣烂外敷即可。”

“老先生莫不是在戏弄我吧?真让我吃童便啊?”

“书上没有的方子多了,信不信由你。”大胡子说完,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转身回了内堂。

三日后黄昏时,许大夫顶着雨伞,提着匣果子等四彩礼,来到百卉堂。这时,大胡子正在八仙桌上跟和小老吴杀得难解难分,许大夫一点没计较慢待,也凑到八仙桌旁,恰巧看到一步好棋,情不自禁指了步,帮着小老吴化险为夷了,大胡子剜了一眼许大夫说:“观棋不语真君子!”

许大夫意味深长笑着回道:“见死不救是小人。”

 大胡子听了会意的“哈哈”大笑着朝厨房喊:“老蒯,多掂兑几个菜,今晚我要跟朋友喝酒。”

“嫂子,你别费劲了,我是特意过来请老哥哥,我们城里的中医们正在望海楼等着给老哥哥补接风酒呢。”

屋外的雨已停了,房檐滴下的雨滴,揉进了夜的静谧。王宝盖上的望海楼里灯光辉煌。

许友梅站在上首座的大胡子旁边,手擎白瓷酒杯,很真挚地说:“诸位,许某今晚是专为百卉堂主设宴,特请各位作陪,许某先干三杯以示敬意,这第一杯是赔罪酒。” 他边说边一仰脖喝下了杯中酒,然后,把酒杯翻转让众人验看。紧接着又倒满一杯,重新端起杯,说道:“这第二杯是感谢酒,感谢老先生为我解难。” 说着又干了一杯。

这时,众人都开口了,纷纷说“许大夫行了,平时没见你喝这么多呀?”

许友梅没理会众人的劝阻,又满上一杯,说:“这第三杯是感情酒,许某今后愿跟老先生和大家真心相交,有此意者共同干杯。”这三杯酒下肚后,他的脸红的像普济寺的庙门一样,果然不胜酒力。

这时,大胡子开口了:“感谢许大夫和各位名医的盛情,我也干了!”大胡子很豪爽地举杯 一饮而尽。

“你才是真正的名医”!众人交口称赞着,一起把酒喝干了。

“我啊,没名,没名”。大胡子滑稽的摆着手,引起了一片笑声。

正在大家推杯换盏时,门帘一挑,坐在里面上首位的大胡子和许友梅他们眼镜一亮,一齐喊道:“啊!县长驾到!”

这时,县长手里端着酒杯,向众人示意,让大家都坐下。然后,他向大家说:“我来了两个老战友,刚才在隔壁喝酒时听到你们这边的说话,我就过来敬杯酒吧。我这杯酒首先要敬张老先生,因为我已经了解到张老先生的确是名医,以前在安平可享有大医圣手的称号。还有个可敬之处是张老先生义薄云天,还曾经有抗日义举,不得已流浪江湖的。”

众人饶有兴趣地追问:“县长给讲讲吧?”

“好吧,那我就满足大家,张先生可别怪我啊?”于是,县长坐下来,便把他掌握的情况讲了出来 ......

原来,老先生原名叫张二小,出生在古城近郊的红花谷,幼时家贫,上不起学,稍大些便给地主放羊。 当时,村中有一私塾,张二小经常在窗外听讲。有一次,老师出的题,没人能答,众学生都面临着打手板的责罚,张小二怕少东家挨打,忍不住小声的在窗外说出了答案。坐在窗边的东家小少爷听了却不信,眼珠一转,便向老师举报道:“老师,张二小影响我,我才答不出,要罚你就罚他吧。”

老师疑惑地问:“张二小是谁?他在那?”

当老师走出来时,张小二正在紧张地收拢羊群准备逃离。老师温和地和他盘问了几句,顿觉这孩子天资聪颖,甚是喜欢,便嘱咐张小二可以随便过来听课。从此,张小二便正式拜了师。

时光荏苒,一晃就过了四年,张小二已经过了十三岁生日。这天老师对他说要离开红花谷了,张小二顿时泪如雨下,老师不忍便说:“眼下朝廷跟小鬼子开战了,我得回山东老家了,你的书也到这吧?还是学点能安身立命的技能吧?”

张小二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老师说:“您都要走了,我还咋学?”

老师铺开纸,立即写下了一封信,叠好后交给张小二嘱咐道:“我有一老友名叫李继长,此人文武全才,为人义气,现如今在落凤城开一间药铺叫百卉堂,你投奔他去吧。另外,你行走江湖应该有个正经名字了,我给取个张鸿业可好?”

张鸿业听了倒头便拜,千恩万谢别过了恩师。

张鸿业晓行夜宿,一路跋涉数百里,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落凤城。不曾想找遍全城也没找到老师推荐的药铺,仔细一打听,原来是那家铺子不知因何变故两年前就关门了。张鸿业试着找了两家药铺,但是没有铺保,来历不明,没人敢收留。他坐在十字路口,望着这陌生的城市,欲哭无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无分文,该如何生存?

就在张鸿业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时,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队兵勇架着一个年轻人旁边的一个瞎老头正在大声说:“你们不能不讲理呀,你们把他抓走,让我怎么办?我离了他就寸步难行了。”

那伙兵勇中的一个小头目,厉声呵斥道:“你个老糊涂,小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想着自个那点事,我们只是让他帮着运点军需物资,完事就回来。”

“我是路过此地,他啥时候能放回来?我这段时间可怎么过?”瞎老头边说边哭,一下子引来了一些路人的同情,大家纷纷替他求情,让那个小头目也有些犹豫了,他环顾四周,一眼撇见了像乞丐一样的张鸿业,便高声喊:“小叫花子,过来!”

张鸿业狐疑地看着他,坐在原地没动。一个兵勇快步跑过来,拎起张鸿业送到头目跟前。小头目对张鸿业说:“小叫花子,今后你就给老瞎子当眼睛吧!”说完不由分说便架走了那个年轻人。

老瞎子伸手摸了摸张鸿业的头,又简单地询问了一些自然情况,当得知张鸿业的遭遇后,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我是游方郎中,你愿意跟我学医吗?”

张鸿业仿佛像溺水者突然抓住了一块木板,一种得救的感觉油然而生,连忙答应:“师傅,我一定跟你好好学。”

张鸿业拜师后,每天都把师傅侍候的很舒服,除了端茶倒水外,每天把师傅的大辫子梳理的板板正正,这一点最令师傅满意。师徒两一路摇着铜铃走乡窜府,餐风饮露很是辛苦,赶上阴天下雨开不了张,他们就要饿肚子。

师徒两人离开落凤城走了将近月余,他们来到了东安府。在这里,张鸿业惊奇地看到了一家挂着百卉堂的中药铺,他心里一动,便把师傅安顿在药铺对面的茶摊上坐好,自己走进了药铺。

一进百卉堂便可看到迎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略显陈旧的水墨丹青画轴,药圣李时珍的画像栩栩如生,两旁还配着一幅隶书对联,上联是:只求世间无疾病;下联是:宁愿柜上药生尘;横批是:泽佑桑梓。下面放着一张八仙桌,除了两面各放置一把太师椅外,另外还设置了几个鼓状木墩供人落坐;左右两面是两个搽的发亮的木制大药架,上下两层,上层摆了些虎骨、龟壳、参茸、灵芝等物;下层满满排列着贴有各种药物标签的抽屉。一个梳着油光锃亮大辫子的壮汉正在接待着进进出出的顾客,他虽然穿着长袍马褂,却遮挡不住身上流露出的一股英气。张鸿业瞄着他看了两眼,几番试着上前搭讪,却怯生生地杵在原地。就在他无所适从时,身边传出一声脆生生的问话:“小孩,你是来抓药吗?”

张鸿业下意识地转身一看,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两手摆弄着乌黑的辫稍,正在盘问自己,便略显局促地问:“小姐,请问贵店老板贵姓?”

那个姑娘看到眼前这个小孩很懂礼貌,有点吃惊地问:“老板姓李,你找他有事吗?”

张鸿业没顾上回答他的提问,反而又急切问:“李老板的台谱怎么称呼?”

“老板叫李继长,有啥事你明说吧?”姑娘的话刚说完,突然,见到眼前的小孩已是满面泪痕,从贴身的里怀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央求道:“小姐,麻烦你给我引荐一下李老板行吗?”

姑娘仍有点狐疑的冲柜台里面那个穿马褂的中年人喊:“爸,这个小孩找你。”

当李继长读完信,又询问了张鸿业事情的经过,看到张鸿业对答的很是得体,李继长对此比较满意,于是,表示让张鸿业留下。没料到,张鸿业却面露难色没答应。李继长惊愕地问:“你老师信里说,你是来跟我学抓药的,现在你怎么不想学了?”

张鸿业见李老板追问,只好实话实说了。李继长弄清楚了这小孩是顾虑瞎师傅没法安置,竟有添了些好感,便吩咐他把瞎师傅请过来见见。张鸿业闻听此言立即兴奋的把师傅拉进了百卉堂。

李继长跟这个瞎师傅一番攀谈才弄清楚,原来瞎师傅是宫廷御医,一次给一个妃嫔诊病时,恰遇窗外刮来一阵风掀起了帷幔,他不经意间望到了她的脸,便被总管太监弄瞎了双眼,撵出了皇宫。

攀谈中瞎师傅也知道了李老板原来是药圣的后人,两人都相互尊重。经过商议,李老板邀请瞎师傅在百卉堂正式坐诊,张鸿业同时跟两人学习。

张鸿业本就天资聪颖,再加上两位师傅悉心教导,几年功夫他就成了精通医理药性的全科大夫,同时,还学得了一身武艺。他来到不久,便从师妹口中得知了百卉堂挪到东安府的原因:原来是李继长为救江湖朋友满云飞受到官府通缉,才举家逃亡,在满云飞帮助下最后落脚到离他占据的山寨滚马岭较近的东安府。

张鸿业经常出外诊,接触到很多疑难杂症,他不仅请教瞎师傅而且还注意收集一些民间验方,因此,他掌握的医术就非常宽泛,在安平府周围也颇有了一些小名气。

有一次,朝廷的一位姓李的大员巡边来到东安病倒了,经过了许多高手调治,越治越重,知府急的像热锅上蚂蚁一样团团转,后来听说百卉堂有高手,便急忙派人来请,不料瞎师傅病重无法应差。差役全然不顾瞎师傅的死活,厉声威胁道:“只要还有气,就必须应差,否则马上封门!”

李老板急忙凑过去,笑呵呵地说:“官爷息怒,老大夫虽然病重,小店还有小大夫可以应差。”

“小大夫会瞧病吗?别是蒙事儿的主吧?让我瞧瞧他在哪?”

张鸿业这时走了过来,朗声说:“我就是小大夫,你要瞧病吗?瞧你面有潮红,身型消瘦,已有肺痨之状,赶快掏银子交柜,我好给你处方。”

差役吃惊地问:“大夫,你还没号脉怎知我的病?”

“你是不是夜里盗汗,食不甘味,浑身乏力?”

“不错,我真有此症状。果然厉害,跟我走吧。”他边说边拉住张鸿业。

张鸿业一个缠丝手反拧住差役,厉声喝问:“你为何抓我?”

瘦弱的差役,登时疼地龇牙咧嘴,赶忙说:“误会了,我不是抓你而是请你到府台衙门给朝廷来的李大人瞧病。”

张鸿业这才弄明白了差役的来意,他松开手,坐到诊案后的椅子上,淡淡地说:“患者想看病就前来,本店一视同仁。”

差役急得搓着手央求道:“李大人经过连日多人诊治,现在只剩一口气了,实在不能前来,还是请你出趟诊吧?”

他看眼前这个大夫不为所动,便赶紧扯住李老板让他帮腔。李老板跟张鸿业交换了一下眼色,知道他有信心便劝他前往。

张鸿业不负众望,手到病除。那位大员病好后,心生疑窦,盘问道:“七八个有名的老大夫都没治好我的病,你个小年轻的怎么就给我治好了?”

“禀大人,您的贵恙是表热实寒,您外表发热的症状欺骗了其他医家,因此,就出现了南辕北辙的药方,而我是在他们的基础上,经过仔细辨症,才找到真正病因,您是车马劳顿,加之心忧社稷又感风寒,而染上的寒热病。表像大汗淋漓,实则寒气内侵。我用药逼出了寒毒后大人便痊愈了。”

李大人颔首道:“张先生,凭你的真才实学,应该位列国医,跟我进京吧,我举荐你进太医院如何?”

张鸿业忙致谢,并以师傅需要照料之由回绝了李大人的盛情。

李大人在临行前,亲自给百卉堂送了块上书“大医圣手”的金匾,至此张鸿业声名鹊起。

百卉堂的生意越来越好,四面八方的患者蜂拥而至。在不经意间人们发现黄龙旗被五色旗取代了,青年学生们拿着剪刀满大街剪辫子。瞎师傅得知此事后,整天躺在床上,捂着辫子,不久便在惊恐中离世了。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过,这一年的秋季,突然,街上新出现了日本兵,从患者们的言谈话语中张鸿业知道又出大事了,

东安府改成了满州国东安市了。

有一天打烊后,满云飞悄悄地来到百卉堂,他与堂主到内室谈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离去。

送走满云飞后,李继长沉着脸对张鸿业交代道:“你到我这已经好多年了,如果我发生不测,你必须发扬光大百卉堂还要照顾好师妹,你能做到吗?”

张鸿业懵懂地答:“师傅吩咐的我能做到,可是师傅何出此言?”

李继长摆了摆手说:“原因你无需知道,近日你就跟小女完婚吧。”

两天后,张鸿业就跟师妹进了洞房。

婚后不久,师傅李继长失踪了,张鸿业心急如焚,四处打听也无结果。后来,捡到了一封从门缝中塞进来的一封信,才知道:师傅参加了辽东抗日义勇军,本不想影响家人,但身份暴露,因此嘱咐家里赶快撤离。

张鸿业收到信后,立即跟媳妇简单收拾一下就要撤离,可是已经晚了,一队鬼子宪兵已经封住了前门。

张鸿业两夫妻仗着有一身武艺,岂肯束手就擒?转身便跑到后院,翻身上房,一路上蹿房越脊很快来到西城门口。二人从房上下来,略微整理一下衣裤,稳住神走向关卡。守卡的是两个满州国国兵和一个日本宪兵,他们端着刺刀检查过往行人。张鸿业一看,其中有一个国兵曾经在百卉堂看过病,便镇定地走了过去。那个国兵看到张鸿业连忙打招呼:“张先生,您这是要出城啊?”

张鸿业热情地回道:“是啊,出城办点事,你的病好了吧?有空到店里喝点。”

那个国兵受宠若惊般地说:“好嘞,您慢走。”

张鸿业夫妻刚出城门,那个在岗厅中的宪兵,接了个电话,马上跑出来狂喊:“回来的、快回来!巴嘎!”

张鸿业意识到危险临近了,便跟妻子不顾一切的飞奔起来。他们刚跑了一会,身后便响起来摩托车的马达声,同时,还夹杂着枪声。张鸿业明白奔逃是无用的,便跟妻子商议了一下,于是,两人停止了奔跑,从容的等待着追兵靠近。

只一会功夫,城门口岗卡的三人就追了上来,那个相熟的国兵一跳下摩托车的跨斗,就嚷嚷道:“张先生,你别跑呀,摊啥事,咱说啥话呗。”

“别废话,抓起来!”日本宪兵不耐烦地摆手下了命令。

两个国兵把大抢朝后一背,掏出手铐就要拷人,张鸿业朝妻子一示意,自己便一个蹿跳,蹦到日本宪兵跟前,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王巴盒子,左手伸出两指用了一个二龙戏珠,迅疾捅瞎了日本宪兵的双眼。与此同时,妻子飞起左右两个摆莲脚踢倒了两个国兵。这时,相熟那个国兵躺在地上哆嗦着哀求饶命,张鸿业便劝阻妻子手下留情了。

这时,城门方向又扬起了烟尘,张鸿业看着不会用的摩托车直跺脚,捡起路边的大石头砸烂了摩托车便继续向前奔去。刚跑了不远,又见前方拐弯处奔来一队人马,稍倾,便来到跟前,领头人在马上大喊:“快上马!”

张鸿业两口子这下才把心放回肚里,原来是李继长来了。

张鸿业上了滚马岭,重操旧业,在山上当上了军医。一年后,滚马岭被攻破,李继长和满云飞战死,张鸿业为了师傅的遗愿,保护师妹安然脱险。下山后隐姓埋名四处逃亡。后来的十多年里,他们又更换了几个地方,直到最近听说家乡解放了,他才携家带口赶了回来。

望海楼内的酒桌上,众人听得惊心动魄,纷纷咂舌道:“张先生经历不凡,佩服、佩服。”这时,县长站起身,举酒杯说:“我提议,大家一起对张先生的归来表示欢迎欢迎!好不好?”

众人异口同声喊道:“好!”接着“砰、砰”的酒杯碰撞声一阵阵划破古城的夜空,给沉寂的夜晚涂抹了一丝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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