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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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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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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 见 芬 芳

刘 瑶

辰州的西北部很早以前有三排“上下楼”,九十年代初那样的楼座既映照出当时时代的经济缩影,又折射出别致的繁华,在众多普通楼座的对比下,二层小楼隐约透出一股子“有钱人家”的味道。

其中,第一排上下楼左数第二家与其他户都不同,上下楼的玻璃是如今年才有的技艺“落地窗”,整个上下二层所有屋子的玻璃都是又大又宽的宝蓝色,在一排格式化的楼宇中间显得尤为突出。

这家宝蓝色玻璃户人家住着一个大嗓门的寡妇,年岁三十出头,名字叫“芬芳”,在盖平县编织袋厂做工。芬芳的丈夫在她的女儿八岁时因为乳腺癌过世了,男性得乳腺癌并不常见,尤其因为这个病症去世,在那个年代无疑地消息长了翅膀样一家传一家,锁定了好一阵附近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街坊邻居的关怀隐隐透露几分事不关己的冷漠,节哀听了无数次,真正当事人芬芳一开始还是很难接受,日复一日,女儿上学芬芳上工,日子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任时间也会渐渐冲淡悲伤......

日子如白开水般索然无味,变故是发生在一个清晨。冬日晨光斜斜映照,炊烟微弱稀薄,芬芳如往常一样叫女儿起床收拾上学,“兰兰、兰兰,起床上学啦。”女儿毫无反应,她开始以为只是太累了睡得沉,摇晃如故,看着女儿静静的躺在那里无知无觉的样子,芬芳一下子懵住了,女儿从前是多么调皮灵动,又是多么活泼可爱,可如今……芬芳傻了,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支撑不住身体软塌塌一下子倒了下去。

一场好梦匆匆醒。

从此后,盖平县少了一个叫“芬芳”的年轻寡妇,芬芳好似蓦地一下消失在这座小城。宝蓝色玻璃户人家空了,没有售卖,没有出租,没有转借,和芬芳一样,没头没脑地空出,房子里一应摆设除了慢慢累积的灰尘,依旧保留着原主人喜欢的温度。

“哎,以前住这的芬芳好久没看见了。”

“不知所踪,说是女儿也没了,嘘......好像是煤烟中毒。”

“真假?那芬芳有没有事?她怎么没中毒吗?”

“哎,你说她这房子怎么回事,还要不要了?”

“唉吁……这座房子的风水不好吧,死了丈夫又死了小闺女。”

“嘘!别瞎说,到底怎么回事嘛,她莫不是被别人拐卖走?”

宝蓝色玻璃房再没有人居住。有一天,也不知是哪天,锁被人撬开了,也不清楚是何人,屋子就这样展现在众人眼中,光秃秃,赤裸裸,发现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一扫而空,所有的家具家电,哪怕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灿烂笑容的照片,除了灰尘外依旧如昨。后来啊,这座宝蓝房子成了小孩子们总爱去的“秘密探险基地”。

过去跌宕岁月中,无论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

二十三年后......

海鲜市场里,一家摊位前,一位大嗓门的年轻女子正大声同老板交涉到:“哎,大姐,这鱿鱼怎么卖啊?”“二十元一斤,你要拿可以优惠啦。”

拎着满满三斤鱿鱼,年轻女子回到了西北部二层小楼旧址,如今这里建成高层电梯房,小楼的痕迹被时光渐渐磨平,小区旁的早市尤为热闹,小贩吆喝着、叫卖着,点缀着新盖州的太平与繁华。年轻女子从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存了好多年的旧手机号码,想了一会按下拨通,嘀嘀嘀,里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喂?哪位?”

两日后,在西餐厅内,刘三婶用很惊奇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年轻女子:“啧啧啧!像!太像了!和芬芳一模一样啊!”“哈哈哈哈,三婶,你这话说的,我是我妈的女儿,能不像吗?”兰兰的语气里充满着理所当然。“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不开心哈,不都说芬芳的老公和闺女没了吗?说什么煤烟中毒?”

兰兰的语气里禁不住唏嘘,“都说属羊的命不好,十羊九不全,要我说就是迷信,但是我妈属羊命确实不咋地。”

原来,当年芬芳同往常一样叫兰兰起床,兰兰确实煤烟中毒,芬芳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兰兰清白面容和紧闭双眼的一瞬间,她想起来兰兰幼年时期最爱吃的一种白兔糖,软软的,咬起来奶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每次吃一颗,倏尔,灿烂的笑容绽放在女儿明亮的脸上,软软糯糯的童声:“妈妈,好甜!”那是点缀她荒芜人生仅剩的全部啊!那是她的命啊!

如果这次女儿没了,她也不活了!

芬芳如是想到。

好在,到医院医生说煤烟中毒的时间短,及时抢救,女儿并无大碍,后来啊,兰兰在医院修养几天,芬芳的姑妈联系到她,她带着女儿投奔到远在江西的姑妈那里,在姑妈的帮助下开了一家芬芳东北饺子的小店,味道可口渐渐地也有了一群主顾,小店越做越大,开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共七家连锁经营饺子馆,依靠饺子馆一个人把兰兰抚养到刚念高中。一次,在去生鲜市场批发青菜的路上由于睡眠太过疲惫,芬芳驾驶的小汽车同急驶的摩托车相撞,导致摩托车上的年轻夫妇一死一伤,丈夫去世,妻子失去了一条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芬芳本人也因此成了植物人,所有的饺子店一夕之间全部关闭,芬芳的姑妈把饺子店出售理赔年轻夫妇,兰兰在姑妈的资助下读完高中,芬芳一直在医院长住,第二年,高昂的医药费支撑不住的那天,戳破了她吊着一口气的假象的泡沫,芬芳仓促而又劳累的一生画下了句点。

此时的芬芳才三十六岁。

兰兰叹了一口气,“母亲其实是舍不得这座小城的,这里包含了她少女时期温柔的梦想,她为数不多娇娇女的清浅时光,可是当时走的时候也实属无奈,微薄的薪水抚养我长大实属艰难,到了江西,日子在最高潮时跌落,她那时候总说如果可以再回东北,回到她的故乡去看看,小城里清河潺潺的流水奔腾欢欣,南边的葡萄和黄桃是否依旧香甜,她的二层小楼里面的陈设是否依然?”

“我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命运的悲与喜,我都接着。”

“世间万般心事,最不甘愿,是别离。我很小的时候,与父别离;再大一些,母亲离我而去,从那以后,时间变得悠长却又迅疾,如今,我已到了母亲当年的年纪,走过四季烟火,走过漫长岁月,走过生离死别,我想要的安稳二字,就像漫长而崎岖的黑夜尽头的曙光,终是得到了。”

小城黄昏的光细碎而温暖,那光在兰兰的脸上跳跃着,人的一生,所有的遇见和告别,都是有定数的。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从此,自会有她想要的安稳长伴,愿小城繁花锦簇,愿你我忘忧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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