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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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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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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在我遥远的记忆中,故乡的轮廓总与那口废弃的老井紧密相连。

我的故乡坐落在鄜州西南的旱原上,那里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全村人家都在塬畔的土窑里过活。由于地势高峻,距离有水的深沟甚远,村民吃水便寄托在了那口老井上。

老井,位于村子的西头,占据半个小院,四面通透,任由风雨洗礼。简陋的井台上,一块又宽又厚的石板被岁月踩磨得光滑如镜,全然没有了石头的生硬与棱角。在这块石板的中央,一根粗壮的井梁横空而出,看上去非常霸道。它的另一端套着滚圆的辘轳头,用来缠绕绞水的绳索。老井深约二十八丈,人爬在井沿俯视,黑咕隆咚,看不清一点人面倒影,扔一块碎石下去,半天才听到“叮咚”声。记得那时,村里的“北京知青”常戏称这口井为“万丈深渊”,虽然这不过是文化人的夸张,但村民们对井的敬畏之心却是真切的。

旱原上的水井比较深,绞水费时费力,通常需要两人合作,一人猫腰奋力转动辘轳,一人或坐或蹲井边用力拉拽绳索,两只掉桶在井中上下起伏,下者轻盈,上者沉重,狭路相逢时,偶尔互不相让,撕扯在一起。待绞水者停动下来后,各自慢慢松开缠绕,“背道而驰”,而那清脆的碰撞声却仍然回荡在静寂的井边。

关于老井的年龄,已经无从考证,只记得我穿开档裤的时候就有了这口井。村里的老人们也无法说出它的确切岁数,只知道它是“大集体”时期的产物,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和乡愁。

老井“年少”乃至“青壮”时期,水源丰沛,清澈甘甜,绞水时基本不用排队,大人们干完集体农活后,叼空就能绞水。每到夏日,井边便成为了村里的聚集地,大人们或绞水、或洗衣、或拉家常,孩子们则在井边嬉戏玩耍,那些猫儿狗儿也会围在一旁凑热闹。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老井也像人一样慢慢变老,身子骨不在那么硬朗,井壁多处水化膨胀脱落,大量泥块浸淫井底,导致水量逐渐减少。每逢连阴雨天气时,勉强能维持全村用水需求;而遇到干旱天气时,井下时断时续,村民们只能焦急地在井边等候。那段时间,老井让村民们备感煎熬,许多人围在井口怨声载道,甚至有人扯开嗓门骂天骂地骂老井不争气,骂完了还不甘心,“嘎吱嘎吱”不停地转动辘轳,那声音听起来恐怖瘮人。

老井是全村的生命之源。老井“病”了,村里上上下下十分着急,老爷爷老奶奶柱着拐杖时不时到井边转悠,就连娃娃放学回来都会问大人:井里来水么?那些年,生产队没啥收入,捣鼓几个钱全用在更换农具上了,就连公社放映队演电影的钱都是赊的账。让社员分摊吧,大家都是靠工分吃饭,日子过的恓惶,即便凑个仨瓜俩枣,也请不起专业工匠从下往上加固井壁。于是,每每井下没水时,村里拯救它的最多办法就是组织胆大的劳力下去掏井。后来井壁垮塌得厉害,即使给再多的工分也无人敢再下井了。

吃水成了乡亲们一块心病。平时用水非常节省,一盆水多人洗脸,洗完了还要存起来搅拌猪狗食。家里的壮劳力不得不早起贪黑地到深沟里挑水。而那些没有劳力的老人和妇女只能在井口排队,等待那寥寥无几的水源。下沟底担水的艰辛更是难以言喻。陡峭的山路、狭窄的坡道、沉重的担子……高一脚,低一脚,摆来摆去,等到晃晃悠悠担到家里,就剩半桶水了。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和湿滑的雨天里更是难上加难,若稍有不慎,便会人仰马翻,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记忆中,那段时间的夜晚我总是伴随着扁担的“咯吱”声和水桶着地的“咣当”声度过的。每天早晨窗户还不见一丝光亮时,井边、坡坬就已经喧嚣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十年代初,我“背井离乡”的时候,老井仍处于半醒半睡状态……

随着农村包产到户的实施,农民们开始通过多种经营、编制手艺活、挖掘药材等方式改善生活。有的在大塬上买水吃,有的自挖水窟储存雨水,吃水问题逐渐得到了缓解。到了九十年后期,村民们陆续搬迁到原上,盖了大房子,村里也建起了水塔,水管直通各家各户,乡亲们不再为吃水发愁了。而那口曾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老井,也完成使命被荒废。如今,老井依旧在那里,虽老态龙钟,不言不语,但仍坚强地“活着”。听说井下又生出水来,只可惜再无人问津。它像一位孤独的老人,静静地守望着那片废弃的老村庄,凝视着天边云卷云舒,诉说着过去的辉煌和沧桑。

我好怀念那口老井啊!虽然我只在它身边汲取了短暂的时光,但它就像滋养生命的根脉,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浸入了我的灵魂,成为记忆深处永远无法磨灭的一缕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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