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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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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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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三生

有幸三生

母亲给了我三次生命。

1961年8月8日,农历六月二十七,星期二,是我出生的日子。这一天,是辛丑年乙未月癸酉日,正逢立秋,在台湾地区是父亲节,8月8日,与“爸爸”谐音。这一天,祖籍泰州、生于北京的京剧大师梅兰芳因心脏病辞世,享年67岁。我出生的具体时辰,母亲去世以后,我曾问过父亲和几个姨娘,得到的说法不太一致,存疑,待考。我生不逢时,不是说时令正当盛夏酷暑,而是说天灾人祸连连,三年自然灾害接踵而至,尤其是苏联向中国逼债,近100亿美元,使得举国民众雪上加霜。国内的饥荒在蔓延,许多省都发生饿死人的现象。毛泽东不吃红烧肉,叹息着说:“天灾人祸啊,天灾人祸啊!”是年5月底,经陈云建议,为克服困难,解决粮食紧张问题,动员城市人口下乡,全国当年下放1000万人,粮食销量减少40亿斤。这1000万人所需40亿斤粮食从何而来呢?自然是本就贫瘠不堪的广大农村。

我的父亲是镇街上小商人的过继儿子,当了三年兵,退伍后在乡务农。我的母亲是镇街上裁缝的二女儿。商人的儿子,裁缝的女儿,两人又是同龄,这婚姻给人感觉确是门当户对的。婚后分家单过,正赶上“饥荒蔓延”“饿死人”的年月,小家庭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饭点,父亲不得已便会背上我,去到祖父祖母那里蹭饭,留下母亲一人在家,守着一口冷锅灶。父亲那时可能不太会体恤人,同时摄于祖父的威严,囿于男尊女卑的陈腐观念,也就顾不上母亲的饥寒。我记事后,母亲常酸酸楚楚地对我说:他哪怕就是在手心里捏一个锅巴团带回来,也是一颗心啊!

作为长子长孙,我就是在这样的时空下,像一棵羸弱的巴根草,生于这黄海之滨,然后紧紧扒住“上见芦花点头,下见小蟹砌楼”的盐碱薄地,在风雨中飘摇,顽强地活着。

十岁那一年冬天,我得了肺炎,打了一个星期的青霉素,表面症状似乎好了许多。那时母亲因积劳成疾,正患着严重的肺结核。开春后,父亲带母亲去县城医院检查治疗,顺便带我去做了一个X光。检查结果让一家三口都惊呆,我的肺炎已恶化成肺结核了。于是,赶紧去学校办了停学手续,回家休息治病。记得当时改用注射链霉素,早晚各一针,辅之以一天三顿服用雷米封药片。此时,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相继出生,一家七口,两个病人,仅父亲一个劳力,家庭负担之重不言自明,茫茫雪地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霜。母亲拖着病躯,坚持劳作,操持家务。一家人在饥寒交迫中艰难度日。可恼的是我的病情,虽经打针吃药,非但不见好转,反倒一日重似一日,最严重时连日高烧不退,咳嗽不止,人都迷糊了。一次躺在车站椅子上,恍惚中听得一年级时的班主任徐照华老师在边上叹息,这孩子,学习成绩好着呢,太可惜了……

我在生死线上挣扎,母亲的病情也日渐加重。家中哪能负担得了两个病人的医药费呢,母亲便常常停了自己的治疗,举全力为我治病。这时幸遇滨海坎南一位姓王的神医,服用了他开的三个疗程、十五剂中药之后,我的病霍然痊愈。其后,父亲带着母亲也去求诊,王医生也给开了中药,服用后效果不像我当初那般明显。那位王医生讲,因为母亲是成人,且病时已久,病症顽固,须得多延以时日,服药同时需加强调理,休息、营养不可少,这样方可慢慢好转。那时,去就诊一趟得花费十五元左右,为我治病已然债台高筑,现在上哪儿再去借钱看病呢?更别说加强营养了,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家人就这样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病情日趋加重恶化,终至于1976年撒手人寰,年仅三十八岁。那个家国的多事之秋,我拉着三周岁的幺弟,跪倒在母亲的墓前,一任泪水滂沱……

母亲去世后,我一度想辍学,找点事做,来分担父亲肩上的重荷。听了我的想法,父亲有点犹豫,便带着我去跟外婆商议。外婆一口回绝了,说:秀英(我母亲的名字)病重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事,再三叮嘱,无论如何,也要昌军把高中念完,你们都听到了的。对父亲道:如果他成绩不好也就罢了,现在他成绩这么好,不上学太可惜了。对我说:好好上学,才对得起你的妈妈,知道吗?外婆的一番话,让父亲和我倏然想起母亲的临终嘱咐,都觉得不忍辜负,回家时父子俩一路默然。就这样,我强按住悲伤和忧思,在困顿中继续着高中学业,后来幸逢国家恢复高考,得以走进大学校门,母亲的遗嘱再次护佑我开启了新的生命征程。

母亲在病中,还有一事放不下心,多次对我和大妹说,你爸耳朵根子软,一旦找了后妈,你们两个大些,要知道护着弟妹。果不其然,两年后,一个晚上,父亲对我和大妹说,他想找个伴儿,有人家介绍了一个。我和大妹哭着反对,可是没管用。过了一段时间,一个麻脸妇女上门了。我那时一心在复习迎考,一个人住在街上的房子里,三顿饭在外婆家吃,所以与那个麻脸妇人没有什么接触,心中反正是不愿意回到那个家里,偶尔回去也总闻到家里有一股怪怪的异味。倒是听说大妹他们,与那人产生了不少的矛盾。一天,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喜不自禁地从街上奔回乡下的家,只那麻脸妇人一人在,我问父亲在哪里,同时告诉她我考上大学了,印象中就和她说了这两句话,但没叫(称呼)她什么,然后就又奔跑着去见在田野中劳作的父亲。不久,可能是父亲也觉得他们之间的不合适,加之外婆一家人的反对,便将那麻脸妇人打发走路,结束了这一段彼此尴尬的日子。

人生长旅,在肆虐的凄风苦雨中,是母亲,用她伟岸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在狰狞的病魔面前,生与死的轮盘博弈中,是母亲,以她的血肉之躯和青春年华为代价,孤注一掷,赢得了我的第二次生还;即使当她去了天国,仍然于冥冥之中庇护着我和弟妹,尽可能少遭些风浪颠簸,得以安然前行……

虽命运多舛,但有幸三生,因为有了我亲爱的母亲。

母亲去世时38岁

那时我16岁

如今我已62岁

母亲依然是38岁

第一次发现

自己比母亲年岁还大

今夜梦中如见母亲

一定好好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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