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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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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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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人同座

苏东坡的《点绛唇•闲倚胡床》中云:“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在《荷塘忆旧图》上的自度曲:“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羽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

读到这些温馨而略带伤感的词句,我总是想起初中时同桌共读的萍。

记忆中,从小学到大学,唯一一次与女生同桌,是在读初一的时候。同桌的她叫萍,高高的个子,瓜子脸,眼睛不大,但两汪湖水很清澈,说话的声音像银铃一般清脆,两条长长的辫子,总是甩前甩后的,惹得我们这些男生心旌摇荡。她是“海门人”,就是祖上跟随张謇从启(东)、海(门)一带迁移过来的,说起海门话来比英语还难懂。不过,她很少在我们面前说“海门话”,这是她的玲珑之处。在那个红色年代里,她的父亲好像是一个“坏人”,被批斗过,但这是大人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干,也并未妨碍我们同学之间的情谊。印象中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长得很漂亮。她还有一个与她同年级的弟弟,与我们同班一段时间,后来又转学走了。当时我生怕萍也转学,心中竟有不舍,好在她最终并未转走,仍与我们在一起,直到初中毕业。

推算下来,她可能比我大一两岁。在相处的时光中,我觉得,她确乎有一种姐姐的风范。

刚与她同学的时候,是在小学五年级,那时我病愈复学,插到这个班上。记得她和另一个高个子、长辫子的女生一起,将我书包上的带子系了个紧紧的死扣,我怎么也解不开,一气之下,用小刀将带子割掉了。她们在一旁,也有点儿傻眼的意思。现在回想,那时的我,有点儿愣头愣脑的,感觉不怎么好玩。不过,类似的事,以后也没有再发生过。

上了初一,换了班主任,重新分组,我便得以和萍同桌,印象中是坐在第四组的最后一张课桌。

那时上学,是要自己带板凳的。开学时,每人从家里拎一张或高或矮、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凳子,放假时,再人手一张,带回家里。特别是放寒假的时候,小河面上被冰封住了,我们会两人一组,将凳子倒放,一人坐在上面,另一人在后面推着在冰面上滑行,感觉就像坐在雪橇上差不多。乐此不疲,巴不得回家的“冰路”长些、再长些。有一次,下午活动课时间,老师们在打排球,我们站在一旁观看。这时身旁坐着看球的一个低年级的同学离开了,凳子空在那,我便一挪身坐了上去,看完球也就起身走了。不曾想,第二天,那个低年级的同学找到我,向我要凳子。我哪来的凳子啊?可那个小同学不依不饶,前后盯着,让我那个烦啊。后来也不知怎么解决的,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凳子还给他,已然不记得了。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讲凳子,是因为那时我家实在是太穷了,穷得连像样的凳子都没有,开学时既要为书学费发愁,连凳子也是个问题。记得我一年级的时候是拎着一个稻草编的草墩子上的学。所以当那个低年级的小同学追着我要凳子的时候,我真的是很无奈也很烦躁。

因而,当萍扛来一条供两人坐的长板凳,不需我再带凳子的时候,我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这条长板凳,既长且宽,土话称之为“养屁股”的那种,甚至还上了漆,淡淡的紫红色。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像我这种坐人家的还不得腿软呀。从那以后,这条长板凳连同它的主人,在我的心田中牢牢地占据着一块重要的位置。

更让我念念不忘的是支农劳动的时候,一般都是同桌两人一个组合,譬如挖山芋、刨花生之类的。其他组合都是男生拿锹,女生提篮,一副“兄妹开荒”的劲头。只有我和萍这儿,是她提锹刨挖,而我则拎着篮子捡拾,完全“姐弟收秋”的范儿。摘棉花、插秧,她也是一把好手,且时常照顾着我,不让我掉队落后太多,称重量之前悄悄将她摘的棉花塞一部分给我,插秧的时候见我快要被边上的人“包饺子”,不声不响地在另一边插上几行。 有时候,其他男生看到了,就要起哄地叫“菜汤”“汤菜”。我倒没什么,她便会羞红了脸,或者是追着去欲打那些起哄的人。

平时,凡男女生同桌,正常总会有所谓的“三八线”,若是哪一方的胳膊不介意越线了,对方就会用小拳头去敲那胳膊肘,或者拿笔头去捅对方。现今想来,并不是真的“领土”不可侵犯,而是少男少女们心底里对异性的一种变相接触欲。当然,我和萍从来没有因“三八线”而起过战火。不过,其他同学当中也真有一来二去变恼的时候。一个前排的男生动不动倚靠后排女生的课桌,害得她写作业也不安稳。那女生再三警告无用之下,便用墨汁涂在课桌的前沿。男生不知道,依旧倚靠过来,结果新穿的白衬衫被染上了一道黑黑的墨线。这还了得,男生便恼羞成怒,抓过女生的头发欲打。老师赶来,将其喝下,令男生做检查,要女生回家后去把男生的白衬衫洗干净。其实,这两个男女同学还是小街上斜对面的邻居呢。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和萍同桌的一年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不经意间,初中也要毕业了。那些日子里,我们的心中充溢着深深的不舍和眷恋。同学们互相赠送小照,萍也送给我一张,穿着她常穿的草黄色学生装,一双眼睛漾着盈盈笑意。那时,同学之间流行送画,以便在画上写“毕业留念”的字样,好像此去一别,天涯海角似的。后来竟至于供销社的画都卖脱了。有的同学只得将《龙江颂》(上)的这张送给一个同学,《龙江颂》(下)的那张送给另一个同学。因我是班长,在同学们眼中钢笔字写得也还可以,所以他们就纷纷来让我代笔。萍和几个女生还悄悄买来手帕,塞给男生。我也收到了萍和其他几个女生送的手帕,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荡漾,又像是怀中藏了一只小兔子“突突”跳个不停,但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见到同学们煞有介事地“闹”离别,班主任老师特地找我谈了话,说你们还将升入高中,还是同学,不要太那个了,你要带头,等等。算是给我们“嗤嗤”冒烟的热火泼了一点冷“水”,降了降温。

这年(1976年),初中升高中,不需考试,由贫下中农推荐,主要看家庭成分。炎热的暑假过后,我得知,萍主要因为她父亲的原因,再加上她弟弟也是同届,所以她没能被推荐上。我若有所失地走进了高中校园,萍就这样从我的青葱岁月中悄然隐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分别时是懵懂少年,再见面已是沧海桑田。多年后,在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了萍。此时的她,已是县里颇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在我的眼里,她依然还是过去那样,没什么变化。我们之间也没有那些生分,似乎仍是“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特别是当其他老同学一个劲儿地灌我酒,萍挺身而出,拦住一干人等,说:你们没看到他已经有点多了吗,不能再喝了,伤身体的。来,实在要喝,我来敬你们一杯。那些依然促狭的同学又起哄了:到底是“菜汤”啊!我心中一热,喉间一呛,眼中竟有泪水欲泛,赶忙揉了揉红了的双眼。

那一年,母校举行校庆,我和萍都在应邀之列。我带上当年拍的毕业照,和萍一一指认那上面的老师、同学以及站在前排两侧的两个小女孩。下午校庆结束之后,我们几个人一同返程,约好晚上再到县城小聚。

途中,在射阳河畔,又一起去扳罾。当高大的罾网被钢缆吊起悬在半空时,我和萍坐上小划子,去到大网的中间取鱼。这时天高云淡,水天一色,一群飞鸟在低空盘旋、鸣叫,网眼下清冽的射阳河水东流入海。我和萍并肩坐在小舟之上,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

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听到老狼的《同桌的你》,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萍:“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将你的长发盘起,谁与你做了嫁衣……那时候天总是很冷,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记得那人同坐”?记得。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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