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是一门手艺。
学会一门手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可以养家糊口。老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祖母也经常对我念叨:“学个羊角疯,过河不要钱”。
记得那时候,故乡八大家的老街上,排满了一家家有关修补的店铺,什么修钟表、修钢笔、修雨伞的,补脸盆钢精锅、补鞋子、补袜子的,简直应有尽有。可以这么说,没有什么不能修补的。日用物品就甭说了,人也是可以修补的,头上有修面、补牙,脚上有修脚,从头到脚都有了。揍你一顿,还说是“修理修理”。就连回乡务农,都被说成是“修地球”的。这地球都能修,几乎可以和“女娲补天”的神话相媲美了。
当然,勤俭的过日子人家,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一般东西都是尽量自己动手来修补的。桌凳坏了,男主人拎来斧头,找来木棍木板,一阵哐里哐啷,就拾掇的差不多了。大人小孩衣服坏了,夜晚煤油灯下,女主人端来笸箩,戴上顶针,一通飞针走线,原来的支离破碎便连缀成篇了。也不知咋的,那个时候的衣服特别容易坏,现在的年轻人只能从影视剧中看到,那时人们衣服的领口袖口、肘部膝盖处、后背屁股上,总是大补丁摞小补丁的。我保存着一张三妹小学毕业时和同学拍的照片,上衣就有两三块补丁。一九七七年,我在临海中学读高中,当时有小街上的男生说女班长的衬衫是“海魂衫”,起初我还不懂,后来才知道,她的衬衫后背处是用一块手帕补起来的。她们在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连一件周正的衣衫都穿不上。现在每每想到这些,心中不免酸酸的,并有恍如隔世之感。实际上,“小洞不补,大洞吃苦”,“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新,老二旧,老三破”这些俗语,既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又成为人们拿身边事教育身边人的鲜活材料。
我那时经常去相呆的地方,是一个修钢笔的摊子。摊子放在综合社的门口半截里半截外的地方,摊主是一个姓蒋的年轻人,因患小儿麻痹症腿脚残疾,右胳肢窝下常年夹着一根拐杖。我的大姨娘、五姨娘都是综合社的裁缝,一人守着一部缝纫机整日在那里踩啊踩的。这个小蒋和大姨娘家又是亲戚,所以我在那里一站就是半天,他也不会撵我走。当时来修钢笔的人还真不少,有笔尖秃了换笔尖的,有吸管漏水换吸管的,有笔管滑丝换笔管的,还有佩笔套的,配挂扣的,不一而足。他的小木箱内,新的旧的零部件琳琅满目,摆的清爽,挂的整齐。要知道,那个时候人们对钢笔可是宝贝着呢,“一枝钢笔是小学生,两枝钢笔是中学生,三枝钢笔就是大学生”。我的初中同学中就有用毛线结的钢笔袋子护着这宝贝,揣放在怀中的。所以,修钢笔虽说是小摸摸,想来他自食其力应该没有问题。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需要修补的日常用品越来越少,衣服鞋子没怎么穿就过时搁置一旁,钢笔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雨伞啊钟表啊锅碗瓢盆什么的,修起来既麻烦又不划算,不如干脆买新的省事又省心。只有手机电视电脑冰箱汽车这些大件,有时候免不了还是要修理一番的。当然,在别人的文章里也看到过,西方一些发达国家的垃圾箱里,可以捡到虽破旧但还可以使用的电视、冰箱。我想,说不定我们这儿也会有那一天的。
修补,过去我们希望的是修旧如新,“和新的一样”,是对修理师傅的最高褒奖。十几年前,盐阜人民商场门口,时常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身旁的篮子里放着一大把彩色尼龙线,她补的袜子就达到了这个水平。而现在,修旧如旧才是高境界,“看不出修过的痕迹”,方有大价值。特别是那些古城墙、古民居、古字画什么的,最好别轻易修补,否则往往容易事与愿违。
修补,其实挺重要。伤了的感情,需要修补;错了的过往,僵了的人际关系,都不妨修补,关键是看你修补的水平如何。
修补,这时便成为一门学问,一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