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扫的学问

（一）

为什么“僧家竟何事，扫地与焚香”（唐·崔峒）？

为什么《朱子家训》开宗明义就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为什么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先人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么自说自问一番，莫非，难道，扫地还真有什么学问不成？

先来说说一件往事。

那是在1984-1985学年度，大学毕业刚执教一年的我，担任了盐城电大中文八二（1）班的班主任。这帮学生，平均年龄要比我大好些，可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尤其是那年初冬时节的“江南行”，更是增进了我和他们之间的感情。话说有那么一天，是星期一的上午，他们在一楼的阶梯教室上大课。我在三楼巡查时发现，教室里一片狼藉，显然是上个周末没有打扫。当时实行的是小组值周制，而上周轮到三组值周。我便下到一楼，让讲课的老师停一下，说了这件事，并让三组的全体同学现在上楼打扫。记得时任组长不太情愿，嘴里还叽咕：下课再去打扫不行吗？见我态度坚决，组内的班长、学习委员等便带头起身，其他人也只得一同上楼去了。这件事，足见我的年轻气盛，其实确有一些不妥。

四十年过去了，忆起这段往事，我现在非但不怎么愧疚，反倒觉得自己当时还是做对了。

这就要说到“洒扫的学问”这个正题了。

据佛经记载，佛祖世尊见林地不净，便执帚欲扫园林。众弟子见后，皆执帚共扫。打扫完毕后，众弟子就坐，佛祖告之曰：凡扫地者，有五德――“一者自心清净；二者令他心清净；三者诸天欢喜；四者植端正业；五者命终之后当生天上（《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也就是说，扫地扫心地，能让自身心境澄澈；能扫去与我们自身结缘的众生所具有的污垢；能除却自身傲慢弊病，不以善小而不为，生欢喜心；能在看似机械的扫地中，平复内心波澜，降服自身妄心；能增长功德，消除业障。

与此同时，扫地还有五事不得功德：“扫地人不知逆风，不知顺风，复不作聚，复不除粪，然扫地之处复非净洁（《增一阿含经》）。”这也进一步说明，敷衍了事，不过是事倍功半之举。

在佛家看来，扫地不仅不是低等之事，反倒是一门学问，一件功德。怪不得，在诸多涉及佛家、寺庙、和尚的影视剧中，我们时常看到三两出家之人，永远在挥动扫帚，不厌其烦地扫地。原来，他们是在扫拂内心的污垢，扫地变成了他们日常修行的一门必修课。

也正因此，唐代诗人崔峒写道：“僧家竟何事，扫地与焚香。”作为一个僧人，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课便是扫地与焚香，虽看似平常，此中确有种种深意。扫地，是扫拂内心污垢；焚香，是净化内心浊气。

也正因此，明末清初昆山的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朱柏庐，在他的“治家之经”《朱子家训》中，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作为开篇，给后人阐述修身齐家之宗旨、做人处世之要道。

也正因此，古人警醒我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要想成就大业，必先得从小事做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集细流无以成江海”。就如扫地一般，不怕事小人微，就怕心高气傲，不愿长久为之。

也正因此，当我知晓了扫地的学问和功德的时候，对当年“罚”学生停课扫地的事情，没有愧疚之意，反倒生出些许自我欣赏的味道。少听十分钟的课程，不会影响什么，若使他们悟得了扫地的真谛，到不枉为人师一场。

（二）

以前写过“扫地有学问”，近读《闲情偶寄》，进一步得知，“洒扫”真的大有学问。

《朱子家训》开篇：“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里的“洒扫”，就是分别指“洒”和“扫”两件事。

扫地之前，“欲去浮尘，先用水洒，此古人传示之法”。然而，有不少偷懒的人，嫌打水、洒水麻烦，将两件事并作了一件事，只扫不洒，表面上看是省事了，殊不知，欲速则不达，后面带来的麻烦事会更多。因为古人家里除了窗几之外，还有“图书翰墨、骨董器玩之种种”，而这些东西特别忌怕浮尘。如果不洒而扫，似乎窗明几净，其实浮尘渗进了物件，并且栋梁之上、屋椽之间灰尘也会日渐增多。倘若扫完地以后，再来逐一擦拭器物、梁柱，岂不是更增添了打扫的工作量？所以不如先洒后扫，扫过之后，只需一支掸子，轻轻拂去浮尘，则清晨洒扫的事情就此告成。

除了需“勤洒”，还要“善扫”。不要以为已经用水将地面洒湿了，便可以任意挥扫，而应切记需“轻扫”。不但挥帚动作要轻，而且每次歇手的时候，必须要使帚尾着地，不要悬空。如果每扫一帚都将扫帚悬空，就像现在有时看到的清洁工人那样，则无异于挥扇，那就不是扫尘而是扬尘了。

还有一个要点，就是必须“闭门扫地”。如果是先扫好了房舍，后扫台阶院子，则要将房舍之门紧闭，等到扫完台阶院子以后，再稍停片刻，然后开门，这样就不会有灰尘反过来进入屋内的担忧了。

最后再回到“洒水”一事上，强调“先洒后扫”，且要“勤洒”，但天天洒水，地面容易“积而不去”，导致板结湿滑，所以每过数日，可留一日不洒水，只轻轻用帚，不致扬尘，这样“水土交相为用”。

现代社会，人们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古人在家里“洒扫庭除”的具体做法，我们自然不会生搬硬套。但是，有一些规矩还得知晓，譬如客人在不扫地，吃饭时不扫地，节日扫地有忌讳，等等。至于道路及公共场所有关“扫地”的劳作，往往有专门的人员司其职。但是，常看到一些保洁人员，在楼道内或大马路上肆意挥帚，搞得尘土飞扬，这就关乎到职业规范和素养问题了。

欣闻中小学开设“劳动课”了，期望从“扫地”这样简单的劳动教起，让现在的孩子们知道，“洒扫”是有一番学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