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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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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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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会有的

一九七九年去扬州上大学之前,我没有吃过面包。

当时的扬州师范学院大门口,东侧是传达室,西侧门外是邮电所,门内是小卖部。闲着的时候,我们会到大门口去转转、晃晃,寄一封信、买一支牙膏什么的,然而大多数时候,因囊中羞涩,只是看看而已。

一日,看到小卖部有面包卖,五分钱一只,便买了两只,和同室同学分而食之。那面包,用一张纸包着,面上是亮油油的桔红色,可能是烤出来时间不长,松软温热,入口即化,一种无法形容的甜香从唇齿直下肠胃。这才知道,世上竟有比烧饼、金刚脐(京江齐)还好吃的东西。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母亲去世已经三年,家中全靠父亲一人苦苦支撑,四个年少年幼的弟妹像巢中的小燕子一样嗷嗷待哺。我上学的生活日用品都是几个亲戚拼凑起来的。如果换成现在,那“我的大学”肯定是如高尔基笔下一般只得在社会大学堂里完成了。好在当时有助学金制度,而且师范院校的助学金还要稍高一些。我记得每月是二十一块半,同时还有三十二斤粮票。这二十一块半的支出构成约略是:买饭票、澡票、开水票,九块;买菜票,九块;零用钱,三块半。所有消费行为必须严格按照计划进行,否则就成“月光”一族了。比如九块钱的菜票,每天只能用三毛。我一般是早上一两稀饭二两馒头,不买小菜,只需菜票一分;中午买一份荤菜,两毛或两毛五;晚上只买一份空汤,三分到五分。三块五零用钱的花费原则是:保证必需的生活用品,尽量多地买书,适当看电影,偶尔解一下嘴馋。所以,小卖部的面包虽然香甜诱人,但是属于绝对的奢侈品。

记得那次重感冒,咳嗽厉害,寝食难安,去学校医务室看过,配了点药,还有一瓶止咳糖浆。糖浆瓶子要回收,所以交了五分钱押金。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个人呆在寝室里,觉得身体清爽了许多,且升腾起一种特别想吃东西的欲望,可身上竟是一分钱也没有,眼珠子搜寻到那只糖浆瓶子时,很自然地冒出了“天无绝人之路”的感想。于是,将剩余的糖浆一口倒进嘴里,拿起押金条子直奔医务室,随后捏着还有点淡淡药香的五分钱,来到小卖部,压住心头的激动和羞怯,装着很随意的样子,买了一只面包。出门后,四顾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吃下了这只平生难忘的面包。想到高尔基的名言:“我热爱书籍,就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惊叹真不愧是巨匠的神来之笔。

第一个学期结束放寒假,有同学建议不乘汽车乘轮船,理由是船票便宜,还不到车票的一半。又省钱又有伴儿,自然再好不过。中午,我先去大门外的供销社门市买了一个大网袋,然后到

小卖部花一块钱买了二十只面包。想到让弟妹们也能吃上这香甜香甜的面包,我心里说不出的开怀。下午和几个老乡同学结伴而行,去湾头码头乘船。没想到的是乘小轮船的人还很多,而且行李货物特别多,挤挤挨挨的。我小心地护着网袋里的面包,可是仍然被挤的够呛。尤其到了夜间,周围是寒风,脚下是寒气,我们蜷缩着,面包也渐失美丽容颜。第二天下午,小轮船才“秃”到盐城,此时已没有回家乡小镇八大家的班车,只得买了去射阳县城的车票。到了射阳,又没车了,只得买了次日早晨的第一班车票,然后在对面的车站旅社住下。经过这么一折腾,此时网袋中的面包已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而我却无计可施,心中对此次乘船顿生悔意。

第三天又乘车北上,到家时弟妹们尚未全起床。见到我回来,弟妹们全都欢呼雀跃,年仅七岁的小弟从床上蹦起来,竟穿着我的旧运动裤,裤腰拎到了胸口。我赶紧把网袋中的碎面包放到桌上,让他们尝尝。四个小脑袋挤在一处,像热爱读书的人扑向书籍一样,把幸存的面包碎片、碎屑一扫而光。

我走到屋外,望向苍凉的苏北原野,空中寒气肃杀,路上白霜铺展,河塘已结上厚厚的冰层,几只麻雀在冰上的芦苇间踱步,靠近岸边的冰被砸出一个窟窿。此刻,大妹正来到那儿蹲着淘米,准备煮粥。

回到屋内,见到小弟还趴在桌上,津津有味地舔着桌上的面包屑。我心中陡地想起电影《列宁在十月》的结尾处,警卫员瓦西里对妻子说的那句话:“面包会有的”。本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得出来,只是走过去把小弟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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