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黄海之滨,苏北灌溉总渠南岸,过去这里是“上见芦花点头,下见小蟹砌楼”,雨天水汪汪,晴天白茫茫(盐碱),烧汤不用盐,买东西不用钱(二斤大麦可换一斤泥螺)……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的农民、盐民、渔民,大多是面黑,肤糙,音粗,体壮,耿直仗义,纯朴善良,崇尚读书作文,出人头地。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这里确也走出不少将军、诗人、老板、明星。这里要说的是,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草木。盐碱地上的草木精神与人文精神恰是异曲同工,真所谓的天人合一。
盐蒿
盐蒿,盐碱地的亲生儿女。在那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到处可见或是绿油油、或是紫莹莹、或是红灿灿的盐蒿,一丛丛,一片片,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特别是那绿而嫩的盐蒿,近乎透明,饱含卤汁。我小时候放学回家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挑(挖)猪菜,而盐蒿无疑是主角。当然还有麻菜(马齿苋)、渠渠菜(苦苣)、大耳朵菜(车前草)等等,但都是作为陪衬和点缀。暮色从四野漫上来的时候,我们背着芦篾编的篮子回家了,然后在煤油灯下拣择、切碎,拌上米糠等,便成通常的猪食了。
盐蒿,为藜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海英菜、碱蓬、龙须菜,性喜高湿,耐盐碱,耐贫瘠,少病虫害,它富含人体所需的胡萝卜素、碘、铁、食物纤维等微量元素,是一种天然的绿色保健蔬菜。它还具有药用功效,《本草纲目》中说它可以利尿、降血脂等。
过去,饥馑年代,也曾吃过嫩盐蒿,但感觉缺油缺佐料的盐蒿菜并不好吃,甚至觉得毛刺刺的倒胃。现在真的是今非昔比,盐蒿作为天然绿色菜蔬,已登堂入室,备受欢迎。吃前一般要加上香油、味精和蒜泥等调料,这样色香味俱全,既可凉拌,也可做水饺馅、包子馅,还可制成干菜,营养丰富,口味独特,细细咀嚼,回味无穷。
芦苇
芦苇,本不是盐碱地特有,但因为它适应性强,抗逆性强,所以在刚刚开垦的沿海地区很受青睐。家乡的人们,在渠边,在河堤,在沟河港汊等沼泽地带,遍植芦苇,遂成风景。
小时候,我们可以说是生活在芦苇这“禾草森林”的包围之中。那到处可见的芦荡、芦丛,夏天蓊郁,冬天萧瑟,是水乡的主风景区。特别是就农家而言,一枝芦苇,充塞了生活的大半空间。
芦苇,农家人称它为芦柴。芦柴用茅草绳编成的芦柴笆子,用途就极为广泛。住的房子,屋顶上是芦柴笆子,房间的隔墙是芦柴笆子,夏天挂的门帘、窗帘是芦柴笆子,晒棉花、玉米得用芦柴笆子,戽鱼时也得用一小块芦柴笆子。
我印象深的,还有这么一些:
芦哨。打一根芦叶,卷成芦哨,再用洋槐的刺针固定一下,吹起来“呜呜”的,将少年的清亮遐思送到远方。
芦叶粽。在巧妇手下,绿油油的芦叶包上糯米,加些红枣或蚕豆瓣,放在锅里煮上不一会,便清香扑鼻。
芦根。一般是在冬天,挖出地下的芦根,嚼一嚼,甘甜凉爽。查资料得知:芦根可入药,性寒味甘,可清火健胃止呕利尿。
芦花。也是在冬天,扯一把芦花,垫在鞋子里,暖和极了,不亚于东北三宝之一的乌拉草。
芦苇生命力极强。春天的时候,挖上几株,随便往河塘里一扔,然后你自顾忙其它农事去了。夏秋之后,你无意中一看,嗬,好家伙,整个河塘已是芦苇的天下了。
刺槐
少时印象中,家乡一带的树种并不多,只有楝树、柳树、紫穗槐这么几种,而长得最多的是刺槐。
刺槐,又名洋槐,在它的树叶根部,有一对1-2毫米长的刺,因而得名。
家乡美,最美在五月。五月槐花香。
黄海之滨,那时虽是盐碱薄地,但也别有风景。春天有油菜花,金黄一片,远与天接。夏有槐花,在绿叶丛中,一串串,似风铃摇曳。秋有棉花,一片白色的海洋。冬有芦花,似银色的枪缨,似霜染的旗帜。
每当五月,我们这群单薄少年会和蜜蜂争着吃槐花。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槐花那甜丝丝的香味。
到了暑假,我们每天一大早,趁露水未干的早凉当儿,随着大人一道去抹树叶子。因为有刺,所以总得小心翼翼;虽然小心,但戳上几下也是常有的事。待到篮子装满了,便回去摊晒在满是白盐霜的场上。经中午火辣辣的太阳一晒,树叶便干了,再送到供销社去卖钱,往往是一斤盐或一斤煤油就有了着落。
现今的家乡,已很少见到刺槐树了,只有在海堤两侧,还能看到刺槐仍在葳蕤地生长。
无论是盐蒿,还是芦苇、刺槐,它们共同的一点,就是对土壤、气候等要求不严,适应性强,生命力强,这正像我家乡的人们。沿海滩涂,本来荒无人烟,祖辈们为了生计,从四面八方而来移居。他们垦荒造田,引水治碱,繁衍子孙,使昔日的不毛之地成了里下河地区的鱼米之乡,“再不是旧模样,是苏北的好江南”。
盐碱地,是一所很好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