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读书的时候,个园是我喜去的地方之一。不仅因为那儿的“壶天自春”楼前有国内孤本的“四季假山”,更因为它由之得名的那片竹林……
那是一片长得极为茂盛的竹林,中有小径蜿蜒,给人以曲径通幽的空灵之感。走在这片竹林之中,抑或是在石凳之上小坐片刻,四周的翠竹“其干亭亭然,其叶青青然,其色莹莹然”(明方孝孺《竹深轩记》),明目养心,时有清风徐来,但闻竹叶“萧萧骚骚,历历屑屑……若空山绝粒人幽吟不辍也”(金冬心语)。竹叶之喧反衬周遭之静,一股宁静、平和、惬意的情趣,柔曼而生,原本浮躁的心绪得以平复。
虽说个园之名来自竹叶的形状,但这“个”字恐怕并不单纯只是描摹竹叶的形,而是彰显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正像修竹卓然,睥睨奇花异草,个园傲然,殊于其它园林,我自迥然,于芸芸众生中特立独行。
那时起,我由衷地喜竹爱竹,仰慕竹的高风亮节。
竹为禾本科,竹亚科,多年生木质化禾草植物,别称千寻草、河玉草、夕玉草、小枝草等,雅称有檀栾、碧藓、寒玉、冰碧、苍玉、龙孙等。王维有诗曰:“闲居日清静,修竹自檀栾。”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日,是种植竹子的节日,又称“竹醉日”、“竹迷日”。
古人早有关于竹子的记载和礼赞。《尚书·禹贡篇》:“筱簜既敷”。前人释曰,筱即小竹,簜即大竹,意为大大小小的竹子遍布各地。《诗经》咏竹:“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清流时静,修竹长吟,淇园成了竹林的代称。《说文解字》的“竹部”,当是最初的竹谱,有150多个“竹”部首的字:“竹,冬生草也,象形。下垂者,箁箬也。”朱骏声诠释:“冬生,谓经冬不死。”竹是经冬不死的草。戴凯之的《竹谱》,是历史上第一部专记竹子的著作,开创了中国植物谱志的先河,用四言韵语写成,其开篇为“植类之中,有物曰竹;不刚不柔,非草非木”,记述的竹子有六十种之多,作者因此成为中国竹学的奠基人。
竿竿修竹,迎风摇曳,以其纯洁、虚怀、守节、持贞的四德而赢得超高赞誉。东晋江逌《竹赋》:“有嘉生之美竹,挺纯姿于自然,含虚中以象道,体圆质以仪天”。苏轼:“食有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篾,爨者竹薪,衣者竹被,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陆游:“兰碎作香尘,竹裂成直纹;炎火炽昆冈,美玉不受焚”。元赵孟頫《修竹谱》:“倚倚修竹,不卉不蔓,非草非木”。明方孝孺:“花卉之美,繁育姱丽,非不可悦也,或朝舒而夕零,或春茂而秋悴;惟竹也,不以和燠变质,不以凛慄易操”。郑板桥:“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雾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曾国藩:“居前屋后,须多种竹树,家有一种生气,人受一种清气”……真可谓桃花清心,修竹悟道,“未曾出土便有节,乃至凌云尚虚心。”(山东济南李苦禅纪念馆联)
忘不了那年,入住台湾日月潭大酒店,晨起闲步,发现门口一奇景:大门一侧,栽种着数十竿莹莹翠竹,其后的墙壁上又画着一小片竹林,妙的是所画之竹的形、色、神韵皆与生竹酷肖,虚竹与实竹完全和光同尘,融为一体。从稍远处观之,那就是真真的一片竹林,但见翠叶争采,贞柯竞鲜,似闻竹叶窸窣,飘洒琮琤之韵……不知不觉间近前,正欲举步踏入林间曲径,寻芳探幽,方才发觉那原是一处门壁,人造的竹林。
“人天解种不秋草,欲界独为无色花”。余生现已无甚宏愿,只想如曾文正公所言的那样,在居前屋后,栽数竿修竹,与心中的翠竹相融成林,一起“凌惊风,茂寒乡,藉坚冰,负雪霜”。我当日夜萦怀,朝夕晤谈,蹀躞而舞,击节而歌……
不秋草,无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