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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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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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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远门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上还有星星在闪烁。

母亲牵着我,去街上外婆家。

初夏的清晨,乡野一片静寂。水稻田的低空浮着一层薄雾,丝丝缕缕,如成片的蛛网。田埂上多的是刺槐,飘溢着槐花的清芬,似可闻得出其中的甜味。只有那一丛丛紫穗槐漾出的味道,是我不喜欢闻的。偶见几株老柳树披头散发歪在小河边,小楝树缩手缩脚立在茅舍前。小径两旁青草葳蕤,浓重的露水湿了母亲的裤管。我高兴地甩着脚丫子,昨天刚买的新塑料拖鞋呱嗒呱嗒地响着。母亲嗔道:看看你,把水珠子甩的一屁股。

镇街上,也是安谧。早起的人家在引燃炭炉子,下面是揉成一团的旧报纸,上面铺着刨花子、碎木柴,再上面才是水饺一样形状的炭球。火苗先是被闷着,烟气便缭绕着呛人。一黑一黄两只小狗逐着烟气左奔右跑。主人咳嗽着,一边用芭蕉扇子不停地扇着,终于那憋屈了一阵的火苗突兀而出,烟气也渐渐消散。

我捂着鼻口,和母亲小跑着穿过这层烟气。生着肺病的我,最怕闻到这呛人的煤气,这时喉头还是冒出了要咳嗽的意思,便强忍着,因为不想引起母亲的忧心。

街南侧,外婆已是立在家门口向东望着,见到了我们的身影后,便迈动那一双金莲小脚,进屋里去了。待我们走进屋内,只见外婆在锅门口往锅膛里添了一把草,随即起身揭开锅盖,将一撮碎挂面倒进锅里,然后拿起锅台上的两个鸡蛋,打碎,用筷子在碗里搅几下,下到锅里,还舀起半勺开水将碗荡了一下,再倒进锅里。不一会儿,一大碗鸡蛋挂面便放在了大桌上,还滴了几滴麻油,撒上些许青蒜叶。

母亲和外婆站在那里说话。我呼喇呼喇地吃着这香喷喷的面条,直吃得一脑门子的汗。

刚吃完,只听得门外一阵“突突”声,一辆红色的大拖拉机停在了外婆家门口。在公社拖拉机站工作的四姨,将我抱上了驾驶室,随后外婆也坐了进来,哐啷关上门,便“突突”地启行了。我从驾驶室的后窗回望,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

是年我十岁,生了可怕的肺病,外婆带着我去一百公里外的盐城诊治。刚好拖拉机站的大拖拉机要到新桥公社有事,我们先是搭乘“顺风机”到了县城合德南边的新桥,再转乘公共汽车,去到盐城。

当时的盐城专区所在地是盐城公社,我们要去的医院是“附医”,即南通医学院附属医院。外公的妹妹、我的大姑奶奶家就在“附医”后边。出了车站,外婆叫了一辆二轮车,我爬将上去,外婆坐在后面搂住我。我感觉是骑到了一匹高头大马上,开始了俯视式的“巡游”。

出了小巷,一眼见到的建军路大街真是一个大,真是一个宽,比县城合德的街面宽多了。向西不远,一处三层高的楼房,鹤立鸡群,院门口挂着几块大木牌,这是专区行署所在。十字大街交汇处,矗立着一座四方的塔形建筑,顶端是一个大大的“忠”字,四面白底红字,书写着毛主席语录,这便是家人口中称为盐城象征的“忠字塔”。再向西,是鱼市口、登瀛桥。单这两个名字,就已让我心醉神迷,曾经一遍遍地听大人们讲登瀛桥的故事,吕洞宾如何在此戏弄财主、救助穷人等等。当时的我,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东张张西望望,恨不得将一切尽收眼底。这就是我心目中城市的模样啊。

第二天,同样是三寸金莲的大姑奶奶,带着外婆和我,来到附医,找到了同乡的蒯本英医生,听诊之后,又去做了X光透视。我在医院宽敞的水磨石走廊上,一遍遍来回地呱嗒呱嗒,哪知道可怕的病魔正躲在角落里窥视呢。

这便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为的是寻医问药,之后迎接我的是两年多辍学的日子。虽是贫病交加,但“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的我,只知享受着城里带给我的口腹之欲和视觉盛宴。

当时自然怎么也想不到,十余年之后,我的人生之路恰会在这座小城铺展,从教从政,娶妻生子;自然也想不到,日后的我,会有朝一日小瞧了它,跟着众人一个劲地戏谑:“一条大街一座楼,一个警察管两头,一个公园两只猴……”

距第一次进盐城十七八年后,外婆和大姑奶奶两个小脚老太太,沿着刚开通的黄海路,从“附医”那边一路向东,摸到了我的小家。那时儿子尚在襁褓中,我一时手忙脚乱,炭炉子,钢精锅,又是煮饭,又是炒菜,又是烧汤,硬生生地忙乎了半天,终于将一顿午饭端上了桌。感觉,两位老太太吃得特别的香,不是因了饭菜,而是看到我现今的生活不错,觉得欣慰,放心了,堪可告慰已去世十多年的我的母亲了。

这次,外婆是来自己看病查身体,也是她最后一次来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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