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苏北射阳县临海镇,集镇所在地名为八大家。镇街上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八丈河,是我们心目中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八丈河,其前身叫民便东河,1932年“国府水灾委员会第十七区公赈管理局”用剩余赈款复浚,因河口宽八丈而得名。
八丈河一路向东,经双洋闸流入黄海。1920年4月,双洋闸(当时叫华成北闸)建成,实业家张謇特地赶来,亲笔题写了“华成北闸”四个字,另注一小款“民国九年南通张謇题”。归来后写有五言诗一首,内中有“初夏去北闸,归时日正午”的诗句。
所谓的镇街,一般是指西至轧花厂,东至1号桥,长约两三公里,人家居住相对集中,店铺鳞次栉比,公家单位也都在这段开门办公。
就是在这地段的八丈河北岸边,有几处码头。
所谓码头,是在住户之间的高岸上,用水泥浇砌成一层一层的台阶,直下到水边,方便人们挑水抬水,淘米洗菜,浣洗衣裳,游泳洗澡,上货下货,以及取水灭火,是居家生活、贸易生意及消防安全必不可少的建筑物。
这几处码头,由西向东,第一处在轧花厂、第二处在油脂厂那边;第三处在我大姨夫家斜对面,蒯本英家西山墙边,相对较窄些;第四处在我外婆家向东几户人家,张大爹家东山头,此处比较开阔;第五处在我奶奶家斜对过,同学顾大四家东山头;第六处在食品站、废品收购站对面,此处最为空旷。
每当早晚时分,码头上十分热闹。附近人家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聚集于此,各自忙活着手中的活计。
妇女们大多在汰洗衣服,先用石碱在满是补丁的衣服上揉搓一通,然后用特制的木棒反复槌打,再去水中漂洗,要让浓重的汗腥味和生活的艰涩在水中洗涤一净。
半大的女孩子蹲在水边淘米洗菜,偶尔有一两只小草虾滑进了淘米箩,会发出惊喜的叫声。
男人们一般要等到夕阳西下、明月初升的时候才过来,光着上身,只穿一条旷隆旷隆的蓝竹布裤头,到了水边,以手舀水拍拍胸口,然后走进深水处,一个鸭子翻身扑进水中,大多狗爬式打嘭嘭,“扑通扑通”溅起老高的水花,抑或扎个猛子,待露出水面时已到了河对岸。
少男少女蹦跳在故乡的台阶式码头上,仿佛在弹奏着一曲欢快的钢琴曲,低空的鸟儿也随着这旋律上下盘旋。
我很少到河边码头上去,因为不会游泳,小时候祖父曾经严厉地训诫过,不让我到水边玩,可能是留下了阴影。通常只是和大妹去抬水,用水瓢一瓢一瓢舀进大亮子,然后抬到家里,两个人一起用力,把大半亮子的水倒进半截埋在地下的大水缸里去,最后再用明矾在水里搅几圈,沉淀一会,就可煮饭烧汤了。
这些码头,在当时我等的心目中,算是标准的大码头。不像那些一家一户自己搞的简易码头,或是在水中扎进一个木棍架子,再搭上一块厚木板;或是找来两块水泥板,直接铺在岸边;更简单的便是用铁锹挖出几级土墩子,模拟台阶模样。
很多人从八丈河边的码头出发,外出闯码头,学徒经商,参军入伍,负笈求学,见识了不少大都市的大码头,诸如朝天门码头、十六铺码头等,但故乡八丈河边上的这些码头,却像密封窖藏的老酒,年岁愈久,醇香愈浓。
前不久,和几位长辈在一起,其中一头白发的大姨夫已经八十八岁了,谈起这些大码头,个个争先恐后,有话要说,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旧时光里去。待我问到这些大码头的来历时,却发生了争论,讨论到最后,比较一致的结论是,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是政府为了轧花厂、供销社、食品站这些单位上下货方便而建的,因为那时候货物运输主要靠水运。想想也是的,这几处大码头,都在公家单位的对面。
遗憾的是,这几处文物一般的大码头,近些年都被拆毁了,它们的原址上已盖起了房屋,全然无觅当年的波光云影。
日前与发小德柱兄弟通电话,他告知,只有原油脂厂对面的那一处大码头还在,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消失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哪怕拍几张照片,也能留点念想。
是该回去了,看看故乡八丈河边上仅存的大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