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路逢清泓
--《小筑清音》品读札记
赤日炎炎,黄尘弥漫,一个旅人肩负沉重行囊艰难前行,口唇干裂,步履蹒跚,正饥渴难忍的当儿,前方突现一片蓊郁绿林,拨开披纷枝桠,一泓清泉汩汩欢流……旅人以手代瓢,在阳光下尽情捧饮,指缝间丝丝水线呈斑斓五彩--“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泓”(《青桐曲》),这便是我品读诗集《小筑清音》的直观初感。
骨格清奇非俗流,清音一曲遏流云。
一、清寂情怀,是生命的底蕴
林清玄说:素雅的桂花,把身体做得很小,一朵朵像星星撒满天一样,却香气极盛。
这香气,来自于内心的清寂情怀。
读青桐的诗,时时感觉到她正安坐在院子的一隅,在一朵花里安家,在一片绿叶里写诗,那么地安静、祥和。推开方格拉门,院子内绿植葳蕤,环拥着那一尊雪见,西天暖阳斜照,周遭清风徐来。这一切,正应了梁秋实所说,寂寞,是一种清福。
清寂是一种风情,是生命的底蕴。尘世喧嚣,长风悠悠,匆匆奔忙的日子里,难得有清闲时光。安然于小镇的宅院,坐在闲窗下,手握千年诗卷,嗅着淡淡的墨香。望天涯,把那些欲语还休的心事沉淀在一帘幽梦里,那些远去的风景,在记忆里依旧是琥铂色的模样,一抹淡淡的思绪在时光中静静流淌……
也正因此,青桐的诗中,少见喧嚣的虫鸟啼鸣,多有青枝绿叶随风摇曳。粗略统计,集中199首诗,写到虫鸟的仅十来种,且反复吟叹的是蓝蝴蝶和鱼儿,一片静谧,不扰清心。而写到绿植的,则不下百余种,诗人对瓦松、玉兰、莲花、栀子、茉莉、香樟乃至青苔,倾注了满腔的爱恋。所以听到她本人自称是“花痴”时,真的不觉得意外。“我喜欢泥土里生长出的植物”(《礼物》),“她喜欢叫出各种植物的名字”(《木》),“茉莉,栀子,在阳台上谈论六月”(《暗生》),“从香樟树下走过,空气微微醉人/无法解释,每次经过都有这样清浅的欢喜”(《从香樟树下走过》)……
人间草木,四季有爱。于此不难想象,诗人有一双慧眼,能够“甄别云朵的色彩”(《两地情诗》);有一个嗅觉灵敏的鼻子,能够“嗅到了彼此暗藏的香气”(《樱花》);还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能够敏锐体会到四季的变化;最后是拥有一份不被世俗所干扰的清寂之心,悠游自在,充满禅意,与草木同呼吸、共命运。
想来,人总会有两面性,既喜欢热闹,又想安静。清寂与热闹总是伴随着你的人生。捻一丝清风,携一段往事,微闭双目,在时光的河流里搁浅记忆。一些情感,一些烦忧,让它随风去吧。
二、清婉意境,是中年的澄明
“小镇,傍晚。缓慢地沉入/建筑物幽静的轮廓/她给露台上的植物浇水/在中年的楼顶/眺望远处”(《落日》)。“祖母睡着了,她的窗外/桑树林绵延向旷野的辽阔”(《我喜欢偏向于内心的指认》)。品读青桐的诗,我们仿佛走进了小镇,登堂入室之后,推窗远眺,岚霭蒸腾,青葱铺展,飞瀑流泉,袅袅如烟……沉陷缥缈意境,似闻悠然绝响,便会从心底升腾起一种波澜不惊的澄明之境。
意境是诗歌艺术形象创造的核心。意,是诗人抒发的思想情感;境,是诗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意境,是心与物的产物。意境之美,其实也是一种心境。见青山如是,心亦如是之。超然的领悟,全面的接受,直到美在心中被抽象,不再需要特别的对象,心与物合一,淡化了细节,产生莫名的愉悦。
一直以来,无论古今,最喜欢的诗作是能够创构出一种清婉、澄明的意境,心境也好,物象也罢,似明溪清澈见底,如水杉不枝不蔓。所以翻开《小筑清音》品读甫始,第六首《初冬》便“咚”地一声击中了我。全诗四节二十行,围绕着“去看你”、“而你去了远方”、“住你留下的屋子”这一脉情思,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画面流动感特强的意境。初读便忍不住击节叫好,再品感觉尤有味道。难怪此诗入选了中国诗歌网的“每日好诗”,还登上了《诗刊》。集中这样的好诗比比皆是,如《今生可以这样爱》《必须》《遇见三月》《我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天就要亮了》《从香樟树下走过》等。
诗人在创建意境的过程中,对色彩的运用颇具特色,少见大红大紫,蓝、白、绿三色应是她钟爱的色系,其中对蓝色更是情有独钟。天空和大海是纯粹的蓝,飞鸟是蓝喜鹊,花草是“蓝色精灵”的婆婆纳,陶罐上盖着的是蓝花布,女子穿着黛蓝色长裙,或是蓝衬衫,体内升腾的是蓝色火焰……尤其是开篇之作中的那只蓝蝴蝶儿,更是应声而起,一路相随,飞过山水,栖居在虚构的故事里……
色彩心理学上,蓝色是灵性知性兼具的色彩,浅蓝色系明朗而富有青春朝气,深蓝色系充满着动人的深邃魅力,白色给人以洁净、纯真、恬静的感觉,绿色则暗喻着生命、青春、安详、新鲜等。蓝、白、绿三者,构成了青桐诗中的“三原色”,调制出悠远、明净、跃动的清婉意境。
三、清隽语言,是爱人的呢喃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刘勰《文心雕龙•知音》)诗人创作时,是先有了情思抒发的冲动,再发而为文辞形成作品;读者必先通过文辞才能了解作品传达的情思。由文辞入手,去解读作品,发幽探微,即使是隐微的内容,也会使它显露出来。
《小筑清音》中,除了诗人自我形象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他就是诗人的“虚构的爱人”。近两百首清新小诗,不啻是诗人与“虚构的爱人”之间的爱的呢喃。正如歌曲《爱的呢喃》中唱道:“捧 一汪碧绿/任湿夜的帷幕/向着你的方向滑行/你可曾看见我飘逸的飞舞//采 一束天籁/吹散夜的阴霾/向着你的方向歌唱/你可曾听到我深情的告白……”
爱人之间的呢喃,主要不是对外在世界的叙述,而是对内心世界的呈现。化而为语言,不求科学准确,但求形象生动,经过了感情的浸泡和发酵,具有很强的主观写意性。“羊群把草原还给天际的辽远/它们咀嚼云朵”,“一杯温暖的红茶慢慢爱上那个女子”,“她托着自己的沉思”(《平静的午后》)。诗人往往运用想象、比喻、通感等,来增强诗味。“怀抱一朵雪的心思/你在天空流浪”,“唯有欢笑和泪水,像一件丝绸长裙/被我一次次穿在身上”(《怀抱一朵雪的心思》)。
散文是畅通连贯的铁道,而诗歌则是由一个一个既相连又有距离的车站组成。两个车站之间的连接,是读者的事。散文是项链,而诗歌则是珠子。串起“珠子”的感情之线,则需要读者通过想象去把握。这是诗歌语言的跳跃性使然。从“我大概会爱上你的”,到“我大概爱上了你”,再到“大概,你也是爱我的”,一脉相承,欲说还休,“我想象自己抽出新叶”,“我的心事洇透春天”(《大概》)。
语言在诗中,远比在散文中重要。“语言既是诗的手段,又是诗的目的,它本身就是诗歌读者的主要鉴赏内容。”青桐的诗歌语言,清新隽永,色泽亮丽,像小镇雨后的空气般清新,像香樟树的味道般清浅,像刚采撷的栀子花般清爽,传递出的正是诗人一怀清雅情思,既寻常巷陌,又曲径通幽,既喁喁口语,又意味悠然。最喜这些句子:“他一声丫头,唤醒尘世所有奢华”(《刺青》);“先生,岂不妙哉”(《落叶时节又逢君》);“草就要绿了,我只想绿给你看”(《必须》);“我们互为一生的梦境”(《我相信有一条路存在》);“我要给你,一生中最柔软的茎蔓/沿着你的岁月攀援”(《今夜》)……在这里,日常语言披上了诗的色彩,蕴涵了诗的韵味,变成了“诗家语”。
《小筑清音》读到最后,竟觉得有些恍惚、有些走神了,眼睛在诗句上移动,心思却飞去了那个小镇:这个静谧的夏日黄昏,诗人在干什么呢?浇花,读书,吟诗,或是一袭蓝裙,走在小镇的青石板幽巷中,走向那个“淡蓝色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