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的《岁寒三友》,中间写到一种四角玻璃灯,名字叫“气死风”。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联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用的一种篮子,叫“猫叹气”。
“猫叹气”,其实是一种长把子、带盖子的提篮,或是竹篾或是柳条编成,形状有圆有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主要是荤菜,什么鱼啊肉啊的,放进去,盖好盖子,再挂到高高屋梁上垂下来的四不靠的钩子上,这样使得“馋猫鼻子尖”的那只猫,只能望“篮”兴叹。
我的小时候,那是一个物质极其匮乏、食不果腹的年代。春天,青黄不接,只好吃“麦棱子”,就是将青麦粒在滚水里汆下子,南通人叫“冷蒸”,河南人叫“碾转”,广东人叫“嫩冷”。张爱玲在散文《谈吃与画饼充饥》中写到过。夏天是瓜菜代,一天到晚吃的都是南瓜啦豆角茄子什么的,捧着个大碗喝粥,结果是肚子越吃越大,却仍是面黄肌瘦,因为缺肉少油。秋冬季节,则是山芋当了主角。烀山芋、烤山芋、煮山芋,山芋粥、山芋丁子饭。每家的山芋都堆得小山似的,严寒来临之前,一部分藏到山芋窖子里,一部分去皮、切条,晒成山芋干,装进麻袋里,用以防备春荒。
十岁前后,我生了一场严重的肺病,梦想就是能吃上一碗白米饭或白米粥,因为日复一日的山芋干稖头糈子粥,已吃得倒了胃口。没办法,母亲只得缝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将一撮子米放进去,与山芋干稖头糈子粥同著,煮熟之后,单独倒在碗里,便成一碗白粥,算是我这个病号的“特供”。
后来人们动辄用山芋腔说:“山芋干糁子粥,尽兜”,那是对苏北乡下人尤其是滨海人的一种调侃和奚落。在我听来,则会勾起满腹辛酸。
所以,假若逢年过节,家里有了一两种鱼肉荤菜,或其它什么香气飘散、勾人馋涎的吃食,人不在家的时候,放哪儿才安全,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买了几只猪爪子,烧成汤,给生病的母亲补补身子,剩下来的装在头盆里,还用脸盆给倒扣着盖住,可还是被邻家那只大花猫偷吃了三分之一。这可吓坏了母亲和我们兄妹,要是脾气刚烈的父亲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于是赶忙再倒进锅里放些水烧一烧,然后按照那个“刻度”重新装回头盆里,算是有惊无险,蒙混过关。
那个年代,大人小孩饥肠辘辘,狗猫鼠辈也是觅食无着,整日东游西逛,寻寻觅觅。特别是猫,身子灵活,爪子锋利,又擅长上蹿下跳,锅台、桌上、碗橱等处,对它而言,如履平地,形同吹灰。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魔”,便是人类。聪明的“魔”,为了对付“猫”视眈眈的小家伙,于是便发明了“猫叹气”,让它可望而不可即,只能无奈地叹气。
其实,那个年代,何止“猫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