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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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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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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

自杀

周树平

秀珍突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年轻人唱歌的声音,从街上传来,不像唱歌,像几个人叫死呐喊。歌声盖不住村头忽远忽近的狗叫声。秀珍听得清清楚楚,狗不是在叫,是拖着嗓子哭。

每年春节,年轻人都要疯一阵。20多年前,她就疯过。

秀珍没在意歌声,也没在意让人心里发毛的狗叫。她觉得好奇怪,这次惊醒,居然没有出汗,不像以往,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她还记得,就在刚才,死鬼在梦中说,老婆,谢谢你,那水真好喝。死鬼还说,老婆,你又瘦了,屁股瘦了没肉,生娃费力。

这个死鬼,这一回变成好鬼了?秀珍虽然没有出汗,但心口砰砰砰的跳,她甚至感觉到,就在刚才,死鬼丈夫在梦里抚摸她的屁股,简直就不是人。死鬼还在时,每次都像发情的种猪。要不是死鬼刚才明明白白地摸她屁股,裤子怎么会有些湿?

她摸摸裤子,裤子湿得也太奇怪:只是平时坐板凳的地方湿,其他地方都是干的。手接着摸,摸到了一双小脚,心里又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小孙子,心里才安定下来,起床去开灯。

怪得很,往日开一下就亮的节能灯,今天晚上居然开了三次。第一次,灯光闪了一下,她仿佛看到死鬼苍白的脸。第二次,灯又闪了一下,她仿佛看到那个寒冷的冬天,闻到那股恶心的臭味。第三下,灯亮了,她好像看到死鬼像猪一样的表情。不巧的是,小孙子也哇的一声哭了。

秀珍来不及换裤子,抱起小孙子,一边逗他,一边打通儿子电话,吼一句:兔崽子,你的娃娃你还要不要?

挂了电话,死鬼的点点滴滴一下子在她的眼前闪过。

儿子没出息,好不容易讨了个水灵灵的媳妇儿,头胎生个女儿,二胎生个儿子,儿子不到两岁,儿媳妇出门打工就没回来。她这个奶奶,又当爹又当妈。

秀珍想:死鬼,要是你不抢,多好啊。你看,家孙子快两岁了。

直到男人走的那天,她才叫他死鬼。她后来一直想,如果他在世时,她经常叫他死鬼,他是不是就不会提前走?

男人走的前几天,大嫂提醒她,说她家的狗接连几天到半夜就哭,让她抓紧找先生解一解。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又厌恶又拒绝:我家狗好好的,天天都是同一个时候叫,我怎么就没听到它哭?

死鬼是个胆小谨慎的男人,一辈子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但七村八寨,谁敢对她不敬,开一句过火的玩笑,他就提起做木匠的斧头,去找人拼命。

她很幸福,也很争气,和他生下二男三女。长子夭折,就剩下一男三女。他只读过小学三年级,跟她一样,那时候他们叫初小毕业,后来叫半文盲。虽然是半文盲,但孩子们读小学,她辅导作业,一点都不费力。孩子们也争气,一个比一个强,全村无人不夸没谁不赞。

她和他的矛盾,就出在孩子读书身上。

大女儿读初三时,突然提出不读书,要出门打工。他劝不住,喝了顿闷酒,从不喝酒的他,多年未发的支气管哮喘发作,大病一场。病好后,没日没夜帮人打家具,其他木匠打一套家具收2000元工价,他只收1500元。其他木匠打一套家具两个星期,他只要一个星期。

大女儿出门打工时,村里还没电话。她写信回家说,她原本想读书的,但肯定得不到高中读,只能读职校,她成绩不如弟弟妹妹好,让弟弟妹妹读吧,她打工挣钱供弟弟妹妹。

女儿的信件是儿子读的。那天晚上,一家五口人没动一筷菜,只有他一个人喝了一碗酒,气喘得怕人,好像家里临时装了一口风箱。

大女儿的付出,让儿子和两个小女儿很争气。她和他心情好起来,家也越过越顺。

儿子读高中,成绩还可以。邻村在高中上课的老师回老家,专门来找她和男人谈过。主要是让他们好好做儿子的工作,儿子学习不稳定,成绩时高时低,还有谈恋爱倾向。

儿子是独儿,他舍不得打骂,他也从来不打骂儿女,她不管,听老师讲到第三次,趁儿子回家,骂得儿子狗血淋头。

不骂还好,这一骂,儿子经不起打击,成绩一落千丈,高三上半年,考了全校倒数第二名。

那个寒假,她天天责备儿子吃饭不知牛辛苦,男人劝她,她连男人骂:日你妈的,早晓得你家是这个德性,当初你八抬大桥老娘都不嫁!

她才骂住嘴,男人二话不说“啪”的一耳光扇在她脸上,指着她恶毒地骂:操你家妈破母狗,老子家妈得罪你了?老子抱怨过老外公老外婆半句没有?

她从没见男人发过那么大的火,但心里也很来气,顶一句:有娘教无娘养的烂私儿,养你家爹你都教不好,老娘帮你教教错了?!

她还没骂完,男人脸气得铁青,也不骂,回家提斧头就追她砍。

她吓得三魂少二魂,忙喊大哥大嫂。一边喊,心里也很后悔,后悔不应该骂男人有娘教无娘养,男人给自己讲过他从小就是孤儿,是大哥大嫂养大的啊。

大哥大嫂听到吵闹,吼住了男人。大哥的话不管用,大嫂喊一声,男人递过斧子,垂着头不敢发火。

从此,她知道,她男人这一大家人,不管老少,只有大嫂一个人镇得住。吵架的当天晚上,她和大嫂睡,大嫂给她讲了男人家凄惨的过往。大嫂说,秀珍啊,我来了几十年,全寨人,哪个敢骂他家几弟兄一句“有娘教无娘养”,他们真的会拼命啊。

第二天,她主动给男人承认错误,男人不理她。她做好饭菜,拉男人吃,男人拿眼睛挖她。晚上,她把自己洗干净,主动示好,用柔软去暖男人,谁知男人一脚把她踢下床,吼一声“滚”!

第三天,第四天,都如此。第五天,她请大嫂帮忙,大嫂一大早就骂她男人。那天,男人开始吃她烧的饭菜。但晚上不和她睡。

从此男人和她分床,一连三个月。不仅如此,每天和她说不上三句话。

那段时间,她感觉浑身着火了,需要男人把火浇灭。

已经是冬天了,天很冷了,她想,老夫老妻,都主动了三个月,今晚他再是石头,应该也会化了吧?她洗漱好,破天荒给自己擦了香水,主动去暖男人。

谁知男人根本不理她,骂一句:骚母狗,去和你家野汉子骚,老子不稀奇。

她哭了半个晚上,把借来的香水瓶摔坏,把雪花膏瓶砸烂,就等天亮。她已经横下心,对自己万般怜惜的男人,都能讲出这样的话,她还有什么活法?

冬天的夜晚特别长,但那个夜晚她特别清醒。她想清楚了,趁他冤枉她的话还没有到处乱传开,趁自己还没有野汉子,清清白白地离开。人这一世,名声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女人这一生,男人都不要你了,还有个什么盼头?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从她停止哭泣,到她听到第三遍鸡叫,直到第五遍鸡叫,她才洗脸,梳头,左一遍右一遍地梳,直到看到自己头发还算好看,看到自己的脸没有哭肿,轻轻一笑也还算好看,就走出门,来到街口边小卖部,买了些干菜,买了一瓶敌敌畏。

村里的陈三嫂曾经告诉过她,敌敌畏一点都不苦,反而有点甜味,喝下去也不会封喉,喝好后平平静静睡在床上,要不了一个小时,就干干净净的走了。陈三嫂喝过一次敌敌畏,被抢救回来,代价是灌下一口茅厕的粪水,一个做活路一流的庄稼手,从此害上老胃病,半死不活。但陈三嫂终于成功了,在第三次喝敌敌畏时,喝了两瓶,好不好喝只有陈三嫂知道,死了的陈三嫂模样吓人,两只手紧紧捂住喉咙,床单变成一根长条。

既然决定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想,陈三嫂的样子虽然吓人,但她解脱了啊。尽管在寨子里,很多老人经常说陈三嫂傻,不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但她们年龄相邻的女人在一起,反而觉得陈三嫂有骨气。

全村人都知道,陈三嫂第三次才死成,也是因为她汉子口无遮拦,她第一次自杀前,她老公就说她在外面有野汉子。第二次自杀前,她寒了心,公然找了个男人,比自家老公高大有力。第三次自杀成功,她找的男人出现了,在她入棺前当着众亲戚骂他老公不是男人,说要不是我听我表姑妈的,早点找残你这个老杂种,我表姑至于喝三次敌敌畏?

回到家,放好干菜,她又照了照镜子,心想,这三个月来,男人如果沾自己,她肯定就怀上了。她想起,怀上前面五个孩子时,她身体里的火还没近三个月的旺。不是才四十二岁吗,怀个娃娃没问题,搞不好生一对双胞胎幺儿也说不定,这样一来,男人对她肯定会重新好起来。

她自嘲地笑笑,照好镜子,理好头发,看了看和男人睡了十多年的房间一眼,想起那些刻骨铭心的美好和疼痛,听到男人的呼噜还很均匀,心里骂了句“短命,你慢慢睡吧”,就拿起敌敌畏,走到楼上,关上门。打开敌敌畏,心里害怕得要死,紧张得要死,但既然下定决心,也不管猪牛在楼下的圈中怎么样,闭着眼睛尝一小品。噫!果然除了一股浓浓的药味,的确有点回甜呢。

她握紧瓶子,感觉那是她此生最好的伙伴了。她听了听猪牛的叫声,听了听儿子女儿的吵闹声,用力闻了闻木板下牛圈里透上来的牛粪味,再看窗外一眼,微笑着,仰起头,咕咚咕咚,将那瓶淡甜的仙汤,喝了个一干二净,很快躺在床上。

那是大女儿睡的床。儿子和两个小女儿很懂事,姐姐离家后,家里虽然拥挤,他们都不睡姐姐的床,每天都会给姐姐把床打理得干干净净。

药下肚不到两分钟,她感觉到千条万条虫子在胃里到处窜,朝着心脏钻,痛得她汗水直冒,但她咬紧牙关,不喊不叫,尽管如此,两只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踢。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突然发觉自己不想死,刚才才想到要给男人生个娃娃生对双胞胎呢,她惊慌失措,想大声喊,但又强忍着,一手捏着喉咙,一手捂着胃,在床上翻滚。

这时她听到小女儿喊男人:爸爸爸爸,你快起床!我妈拿起一个瓶子爬楼了,我们推门推不开!

接着,她的意识就迷糊了,她看到男人陪她打猎草、掰苞谷,感觉到男人在苞谷地里偷偷地吻她、抚摸她,感觉到男人的气息……

她醒来时,已经坐在一条太师椅上,男人扶着她的头,好多人舀来臭气熏天的粪水,一瓢一瓢往她喉咙里灌。她才觉得胃中火辣辣的,粪水灌下去,胃里有一丝丝清凉,那一丝比清凉,慢慢盖住胃里的烧灼感,她巴望大家灌快一点,巴望有一根管子插进胃里,直接冲洗那些敌敌畏残留。她开始恨陈三嫂了。她听到了男人焦虑的号啕,心里高兴无比。

她只知道,完全清醒过来,她示意大家不要再灌粪水时,听到大嫂在一边骂:破母狗,劝她又不听,想喝得很,多灌点,灌死她!

大嫂的骂,多好听哪。

除了大嫂的骂,她还听到,村头的狗叫,有的带着呜咽声,听去不是叫,是在哭。

她默默承受着,假装没完全清醒,又让众人灌了自己几十瓢粪水。她要告诫自己,即使要自杀,以后再也不喝敌敌畏,改吃耗子药,或者干脆跳河,可能会是不错的选择。想什么自杀呢?自己这么一闹腾,儿子女儿脸往哪里搁?老娘好起来活个样子给你们看看,老娘四十三四生个幺儿给你们看看!

直到帮忙的人喊,茅厕里没有大粪水了,她又挨灌了两桶清水。两桶清水下去,她才知道,水太多了,不仅从嘴里倒回来,还顺着下面的两个通道往外流,她早已浑身湿透,她的大小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失禁了。

彻底清醒过来,才知道在大冷天里,浑身湿透后就像挨小刀一刀一刀地割。她想求大家放过她,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人们像救一个跳水将死的人,拿她倒着身子逼胃里的水,挤压肠道里的水。

她睡了一个星期,没有恢复。又休息了一个月,仍没恢复。春天来了,没有恢复。夏天来了,也没有恢复。一块原先还有点红的脸,从此变成一块白纸。以前风风火火的她,现在走路风都能吹倒。她不能下地了,不能干重活了。

到第三年春天,她就快四十六岁了。身体慢慢复原。男人不理她那三个月里燃烧得旺旺的火,再也旺不回去了。男人再也没有骂她,尽管儿子很争气,高考后补习一年,也考取了大专,但儿子选择不读,说服了她和男人,他们同意儿子出门打工。

从她身体慢慢恢复,四十五四十七岁之间,男人很努力,她也很努力,激情胜过新婚,但她一直没怀上。努力到五十岁,男人五十二岁,大女儿当了妈妈,她才放弃了。她开始恨自己,是不是自己糊里糊涂的自杀,将缘分的根都断了?

一家人和和气气,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一转眼,男人进五十九岁时,儿子当爹了,男人当爷爷了,她也当奶奶了。

男人进入六十岁的那年冬天,老哮喘又发作。他从五十六岁开始,每年冬天犯一次,要从冬天咳嗽到春天结束。男人六十岁那年的冬天,咳嗽得特别厉害,似乎每咳一下,就想把肺全部咳出来,拿在手上清洗干净,用管子捅一捅那些痰液,再重新安装回去。

男人先在村卫生室吊水,又转到镇卫生院,后来转到县城医院,地区医院。这期间,她东拼西凑,从五十七岁忙回四十二三岁,一人顶几个。最让她寒心的是,读大学的二女儿,不知怎么就带男朋友回家了。那天晚上她回家给男人取衣服,一推门就看到两个不要脸的小东西在滚床,当时她气得砍人的心都有,一想到家丑不可扬,收拾好男人的衣服就走。

看看腊月里,男人病情好转,就出院回家。一天晚上,二女儿主动找她,说妈我怀上了,过了春节就结婚。她气得头一昏眼一黑,又不敢告诉男人,第一次发觉二女儿就是个魔鬼。想起自己和男人明媒正娶,从小教育子女都很严格,大女儿、儿子都按规矩来,这下倒好,二女儿不但引狼入室,还生米煮成了熟饭。她气归气,当时说,好吧,过了年,春节头上,让那边拿个手信,定个日子,你们把婚结了。

生活按老样子过,二女儿的事也按计划一步一步走。很快,三八节到了,二女儿顺利出嫁。到了五一劳动节,就生产了。还没到六一,小两口就闹离婚,原因是二女婿在二女儿哺育期间,公然带一个女的回家,行起夫妻之实。

男人提起斧头去理论,二女婿回敬了一句:你还好意思,养个女儿当婊子,我怎么就瞎了眼睛。

男人回来后,她四处打听,托人打听,二女儿读大学期间,的确谈了好几个男朋友,还人流过好几次。难怪呢,这小死娃,平时真的活得像个妖精。

男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才好起来的哮喘重新复发,死活不住院。二女儿离婚后,一时没去处,回家来住,母女俩像仇人,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

一天晚饭时,母女俩又斗嘴。二女儿不客气了,说还不是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害的,我读小学时,你们就不知道检点,大白天家家打谷子,你们倒好,办好事都不兴关门!

二女儿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她和男人你望我,我望你,手拿着筷子,怔在那里。小女儿连忙吼二姐:你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怎么就讲出这些话来?

二女儿说你给我滚开点,你以为你干净,你和某某在田坝头做下的那些破事,你以为只有天知道地知道?!

二女儿一顿数落,把小女儿气得捂着脸哭着跑了。那时,小女儿已经进大学了。

男人突然站起来,两筷子抽在二女儿脸上,一边吼:你这个不长出息的东西!

二女儿顿时将碗摔在地上,回一句“哪个稀罕这个烂家!”,摔门而去,再没回来。

二女儿离家出走那天晚上,秀珍才发觉,她自以为很好的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变了,变得陌生了,她理不清头绪,也找不出症结。

就在她觉得心痛时,男人的咳嗽剧烈起来。他咳嗽一声,天花板上的节能灯,就晃动一下。

当天晚上,男人病情加重,一睡下就咳嗽到天亮,吐了半盆浓痰。

第二天,她给男人请医生,找草药。只要听到谁的草药好,她都低三下四去求药,不怕别人拿眼睛剜她。

一个月后,有人找上门来,责备秀珍养女不教,说秀珍二女儿骗婚,和他家儿子结婚一个星期,被窝还没捂热乎,人失联了。要他们家赔偿十二万八千元的彩礼钱。

男人当时和来人骂开了,说滚你妈的蛋,老子一个月前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了!

那一年,从夏天到冬天,连续有三拨她不认识的人,上门来逼她和男人退彩礼钱,责骂他们夫妇养女不教。来人中有不少泼妇,双方讲不到一条路上,就开口大骂,声音又大人又横,从她家骂到街上,一路骂出村。一时间,她和男人成了下半镇的名人。

冬月里,男人又犯病了。最后一拨人又闹上门,又将她和男人数落了一通。她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只得关上门,让男人躲在家里喝闷酒,她一个人去应付。尽管几个侄儿见事反应快,及时通知派出所的到场,派出所也比较客观地劝和,她仍然弄得精疲力尽。

那天夜里,想起二女儿这样回报她和男人,她不由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妈当得太失败?她问自己问不出结果,又想到了敌敌畏。

念头一起,就特别要命。这一次,她决定,一次性买两瓶,肯定来得快,走得也痛快。

谁知,男人早就提防她了。当她买回药,打开瓶盖,照好镜子,梳好头发,转身找药瓶,发现男人已经起床,两瓶药已经喝完了。一手拿着一瓶,笑着说:不错,不错,老婆,真好喝。

她吓得亡魂直冒,破天荒大喊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但是太晚了,村医生才将洗胃管插入男人喉咙,男人就闭上了眼睛,右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一放开,他再也握不住。她记得,他放下药瓶的瞬间,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抱她,摸她,吻她,推开她。

她哭得撕心裂肺。

为男人洗身上时,她听到了家里养的狗在檐沟里哭,哭得人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那以后,男人的遗像,一张放在神龛上,一张放在她和男人的卧室里……

此时,孙子在怀里哇哇大哭。

秀珍又拨通儿子电话。

儿子回话:妈——我来不了,我、我在二妹家。

你去干什么?

二妹喝药了,在抢救!——

手机从秀珍手上慢慢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孙子突然不哭了。

村中小街上,唱歌的年轻人还在大吼,他们还不想回家。刚才哭的那几只狗,哭声越来越瘆人。

秀珍突然发觉,有热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流。

恍然间,秀珍又觉得门动了一下,恍惚中,她听到死鬼的声音:老婆,你还是那个味道,只是肉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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