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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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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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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枫林

 

       周树平

走过那截塌陷的水泥路面,过了山垭口,穿行一截十五度左右的水泥路,再下一条长约100米的土路,就到了枫林最佳观光点。

这一段路,是上枫林新修公路的一截。虽达不到闭眼能行,在墨黑之夜行走,我自信不会跌落深涧。

霜降就快过去,秋天不足十天了,秋天周末是很短的,如果下午六点从上枫林驱车返程,最多到下枫林,天就黑了。

此时,细雨不再,已转化为新的雾汽,随着刚才抚过树尖、草尖的雾絮,在山风中上升、聚合,形成新的雾胶,两者交融为化不开的缘、散不开的结,变成交织的雾团、交心的知己、交命的兄弟,再不分开,纵情跑过去飘过来,笼罩一切,统治一切,舒缓一切。

这是深秋深处,上枫林狂野的、有脾气的浓雾。远处,什么都看不见,但风的嘶鸣清晰可闻。风从山底涌上来,跨过一道山垭,密度增加、力度增加、速度增加,向下一个山垭撞击过去,它有着变幻无形的上乘功夫,野草呐喊越烈,它的性子越陡;当它来到上枫林山垭,不撞不击了,挟带着雾团,借助着雾团,露出它的野性和韧性,任多大的树,它狂摇树枝,树从头到根,顺了它的节奏,从轻摇到巨晃;芭茅花、芦苇花,趁机成为帮手,跟上它飘忽不定的步伐,将秋阳中缕缕纯白的柔情变成此时尖尖的刀锋,成为胜过一切有形的武学招式。也有不理睬野风的事物:芒箕林深处觅食的野兔野鸟,溪水中的游鱼,溪涧旁边石缝里的青蛙,开始越冬的蛇和昆虫。

那些躲避寒风的生物,从春天到初秋,我熟悉它们的秉性。比如蚂蚁,那些可爱的小不点,或黄色或黑色,不论身形大到站立可见还是细如针孔,除非它不小心,风是不能将它吹落树叶的,更不用说吹离树皮。不过它们很少出现在上枫林,它们都喜欢上下枫林间,那片开阔狭长的山腹。

在那些常年人迹不至的地方,还有一株两株的野生红豆杉,躲过致命一劫,没有成为偷杉人药锄下思念家乡的盆栽。躲过劫难的红豆杉,它们虽比峭壁间的同伴留下的坑幸运,但也战战惊惊,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离开家乡。也无人知道,野生红豆杉,曾经庇护过多少只落难的留鸟,成为多少昆虫治疗内伤的药物。

也许,比红豆杉更古老的物种,是岩山间、峭壁间那些常年碧绿的蕨类植物,它们多呈线形,有的春天里也开花,引来蜂蝶翩翩。还有那些自生自灭、枯倒在时光深处的古树,不需要谁认识它,它躺下休息,从根到枝稍,在经年风霜雪雨中,慢慢朽坏腐烂,并不马上消失,而是浑身长满树灵芝,长满苔藓,当灵芝和苔藓一茬茬知过生长,在阳光最终照不到的地下,它们慢慢消失,神魂仍留在枫林。

站立处,如遇晴天,各类树枝连缀在一起,也能分得出地形高低,看得清树叶、杂草中四种明显的颜色层次。

先是红,这是枫林秋天主要的颜色。红色一片连一片,并不构成红的海,景深和层次递进而交织:金红,深红,鲜红,大红,橘红,水红,淡红,暗红。在晨曦中,向阳的叶,红里透润,那是高处的寒露和雾汽,经了一夜的凝结,附着于叶片的呓语柔情;在夕阳下,向阳处,红夹干爽,坦然从容,那是叶片吸收了又一天阳光,向死而生的纯粹决然。

其余色彩,也有清晰可辨的层次。黄——金黄,枯黄,深黄,浅黄,淡黄;绿——苍绿,翠绿,新绿,嫩绿,墨绿;白——苍白,白,淡白,浅白,飞絮之白。所有色彩,都是生命的一种演绎,都是生命的一个形态,还是经行者观望时的心态、情态、神态。

品味一种颜色,就是口味枫林的一个秘密,也能寻到打开枫林的一个密码。

但此时,这些都是想像,除了雾雨化成的雾丝、雾絮、雾怨、雾喜从相亲相爱到渐渐疏散,除了向晚的风速稍有减弱,除了目力所及处由一丈到两丈到三五丈,什么也看不清。

从站立处向右望,没有一个人。那愿意陪我前往的人,还在他乡未归。那些中秋以来多次相邀亲近枫林的友人,到了真正要来时,推辞说秋雨大诗意淡。来到才知道,大家预测的低处较大的秋雨,到了枫林也温和了,改变了雨粒原有的状态,变成了雨雾、雾雨,又以雾的形态居多。

转身看看后面的房屋,仍是前几年翻修的新平房,就建在我初见时的土墙茅草房旧址上,我们曾在茅屋前土院坝间用柴火浇洋芋吃,土院坝前曾有竹篱笆,篱笆内外鸡鸭成群,如今也变成平平坦坦的水泥院坝,自来水也拉到了门口,拧开水龙头就有水,只是,那个陪我们烧洋芋,常年穿一件淡蓝粗布衣服,腰间扎一条草绳别一把镰刀,脚穿一双草鞋,笑起来一口黄牙,说话从不绕弯弯,守护枫林一生的汉子,不会在天黑时回家了。

看看新房右侧小路下那两栋楼房,阳光下曾经在屋顶啼叫的公鸡,公鸡的子民,也都不见了;去新房的竹门,颜色已经变白,仍旧那样懒懒地搭着。只有小录音机传出山歌声,代替了当年男主人在深林那边用唱山歌呼唤,代替了女主人在茅屋门口的山歌回答。

枫林有雾的天气,一年中大约要占一半,雾后的天更蓝、云更白,寻找枫林神奇的游人也更多,欢笑声、歌声也会随着山风飘散,那是枫林的春天、夏天和初秋特有的景致,在立冬将近、目力受限的天气,绝少有人来枫林。过去,除了远亲,在谁家有红白喜事,陪枫林人烤烤山火,枫林自有自己的世界;如今也一样,除了谁家有喜事,来客多一些,只有天气晴好的时候,只有喜欢枫林静谧博大的人,才会每个季节到来,走进枫林,感受枫林,听风拂过林间,拂来清新,拂动心跳,拂起自己又熟悉又陌生、又模糊又清晰的呼吸。

在雾中那些时刻,感受不到时光流逝,感觉不到天色明暗,人比影视中雾气缭绕中的仙人还自在几分。前十分钟的确有些冷,不觉裹紧外衣。慢慢发觉,只要挺立,闭上眼睛倾听山风,雾在风中也有轻柔细语,雾原来那么轻柔,如同晨起洗漱后用的洗脸霜,野蛮地将肌肤覆盖,原来,不用裹紧衣服,不怕寒气湿气,就不会感觉到寒冷和潮湿。

完全没有料到,雾早已入侵鼻孔,深吸一口,气流下沉,才发觉肺是润润的,胃是润润的,肠道润润的,湿润留在肠道,一股无法言说的清新顺着丹田,缓缓行至足底,经了涌泉穴,再一路回流,到达百会。噫,曾于医书上看到,意念过若干次的行气之法,不经意有所觉察,便听清了气流的节奏,明白了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原来需要经历与自然为一体的裂变。虽心生欢喜,但也不急,不用像少年时有所发现而欢呼雀跃,慢慢平静,自然站立,又参行几次,发觉那时自己也是雾,也有去处。

看看时间已晚,得趁天黑前离开。到了下枫林,回望上枫林,刚才的浓雾淡了,天渐渐黑下来。太阳快要关门了,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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