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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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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人生及政治之关系 ——无用的文学者,鲁迅

研究鲁迅的大家竹内好对鲁迅曾给出他的诠释:“鲁迅是文学者。首先是个文学者。作为表象的鲁迅,始终是一个启蒙者。首先是个启蒙者。”

表象上作为启蒙者,或者说作为革命者、带着政治性的鲁迅是很一目了然的。我们一提到鲁迅,第一印象总是“战士”。这其中的原因,一来是鲁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被符号化的,在某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他的政治性是被神化的;但二来,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的文章本来也总是很犀利的、很批判的、很有政治指向性的。

可是这样一个总是用着笔战斗的人,偏偏又是最早提出“纯文学”概念的人之一,他是要提倡“文学非政治化”的,是要倡导“文学自觉”的。

这看上去很矛盾,我们不禁疑惑,作为文学者的鲁迅和作为启蒙者的鲁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文学与政治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鲁迅有他自己的观念。

“文学文学,是最不中用的。”竹内好认为“文学是无用的”,这是鲁迅最基本的文学观。

这个无用,有两方面的意思。

一方面,是说文学对于现实政治的作用是有限的。有实力、或说有实权的人大都是不开口的;天天呐喊、叫苦、鸣不平的人是很无力的。文学的作用,是使人产生意识,或者说是唤醒人本有的意识,却是没有办法改变事情本身的。我们常评价鲁迅,是强有力的战斗者,但鲁迅自己却是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文学者,无法掌握国家、社会、甚至是自己命运的无力感。而鲁迅却又是在那样一个时代背景下,非常想要作出实质性改变的人之一。他的力量与愿望是有冲突的,所以他长期以来都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也常常萦绕于他的作品中。

既然文学是那么无力的,那么为何鲁迅还要走上文学这条路呢?因为文学的无用还有第二个方面,文学是不可利用的,即现实的政治对于文学也是无力的。“文章一科,后当别为孤宗,不为他物所统。”文学者不应当为政治家所指挥;文学不应当为政治所奴役。文学必须是独立的,因为文学是思想性的;同时,文学也是要影响人的思想的。文学被政治奴役,就意味着人的思想被政治奴役了。所以,“文学的非政治化”是说文学者应当保有思想的独立性。文学眼里看到的东西,不是政治想要你看到的东西,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社会和环境中的东西;文学嘴里吐出的东西,不是政治想要你说的东西,而是生成于你思想中,你想说、或者不得不说的东西。

文学对于政治的态度,是有反抗性的;然而这恰恰就是文学的政治性。鲁迅从来没有否定过文学的政治性,对于唯美主义“为了艺术而艺术”的那一套,他是持批判态度的。

那么,他说的“文学的自觉”、他提倡的“文学非政治化”岂不是又与他的思想相矛盾了?

《魏晋文章及风度与药及酒之关系》这篇讲稿里有些论述大概能让我们对这个问题窥见一二。

在这篇讲稿中,鲁迅提出了一个有趣的看法。“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所以我想,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作宝贝看待的。”他举了嵇康《家诫》的例子,来说嵇康这样一个高傲得“有败于俗”的人,教子却是很庸碌的。于是也就可见嵇康等人的不服礼教其实不是本意,而是因为生于乱世,礼教被政治家随意解释、利用,变成了统治的手段。他们这些其实“迂得很”的人拒绝被这种假礼教束缚,但表明立场又会招来杀身之祸,那么要怎么保护自己思想的不可侵犯呢?就只能说自己不服礼教,那也就不用服“你的”礼教,而“我的”礼教也就得以保留了。所以说,这其实是在时代的压迫下,有思想的文人很无奈、很被动的反抗和争取。

在魏晋时代,是礼教;在鲁迅时代就是当时的政治了。我们可不可以把鲁迅这样的一段论述看成是当时代和当时代文人的一种映射。鲁迅本身不想谈政治吗?我觉得他是很想谈的,但是他又是很难谈的。因为他若是按照当时“政治”的意思来谈政治,那就是违心的,也就失去了文学者的本质;他若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谈政治,那就要激怒那些“有实力”的人,而鲁迅不到“被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他是不愿短兵相接的。那么,他也就只能“文学非政治化”,来反抗政治;用强调文学的自主性,来脱离政治的控制。

至此,对于最初的两个矛盾我们大致也可理解了。

作为文学者的鲁迅和作为启蒙者、革命者、政治家的鲁迅是一种怎样的关系?鲁迅的本质是文学的,他这种文学者的本质使得他保持了思想的独立,而不致沦为政治的傀儡,于是,他那由于时代的需要而首先显露于表象的政治性才可称为伟大。

文学与政治又是怎样的关系?文学是有政治性的,文学是不被政治控制的。文学以其独立性、自主性,使其具有不被蒙蔽的、头脑清晰的、真实的政治性,即竹内好所说“其政治性是因拒绝政治而被赋予的政治性”。

然而悲哀的是,鲁迅如此“自觉”的一个文学者,却在逝世后,还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被政治化了。鲁迅文学的政治性被过分放大,以致掩盖了其文学的本质。一个独立自主的文学者,沦落为为政治服务的词汇,甚至直到今天,我们在认识鲁迅时,还是多少受到这种符号化的影响。

余华曾经谈过他眼中的鲁迅,读来让人很是感慨。当我们看待一个文学者时,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了他的特质、他的思想,而是因为我们的政治、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传统要求我们那么看待他,那我们就是在抹杀他作为文学者的本质,这是很可悲,也很可憎的。正如余华所说,“当一个作家成为了一个词汇以后,其实是对这个作家的伤害。”

于是我想,当我们读鲁迅时,还是让他回归那个“无用的文学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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