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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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城乡差别
高青华自己先朝后面退了一大步，又悄悄对朱灵芝说：“咱俩都悄悄往后退一步，别人就都听不到咱俩小声说话了。刚才你说刚回到老家对什么都不熟悉，那我就先和说说你家住的北大街和城北一带的情况，这些事情可能对你今后会大有用处。说起来，咱们老家这个小县城因为工、商业太少，只有两、三个国营小工厂和几个大集体工厂，好像还有几个属于城关公社的乡工厂。噢，乡工厂的工人是农民，不属于国家正式职工。
据我所知我们国家在一九六零年，全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工业大整顿。在这次中大整顿中有一大批项目下马，不仅解散、下放了一大批干部和职工。
另外还下放了一大批，继续在职的国家干部和职工家属到农村去。大部分地方下放家属的时候 ，主要是下放了像我家这样的企业职工家属。可能是因为交河县的工商企业太少，国家正式职工很少。为了完成下放家属的任务，交河县城很多干部，当然也包括主要领导干部象什么县长、副县长的家属也都下放了。
你想呀，县里的领导一带头，至于局长、副局长、科长、副科长和普通干部的家属，自然也就下放得更多了！再就是城里的好些原来属于吃国家商品粮的城镇居民，也改成了农村户口成了农民。所以你家附近北大街的老百姓，大都属于城里第一生产大队的农民，因此就造成了城里几个农村大队的土地，都集中在我们西北关的南边和西边；而我们西北关和远北关的土地，却都又向北延伸了，最远的有七、八华里的地方。
我们村北边七八里远的地方叫北沿。原来北沿交界的地方，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大沟，顺着大沟上面修了一条东西土路。原来就是我们村土地最北边的意思。其实随着你们城里土地的向北延伸，我们的土地调整，也就继续向北沿以北延伸了不少，大沟以北其实还有我们村的不少土地。我们村土地以北就接近北边的千里屯公社的一些村落了，像什么陈家屯、徐家屯等等地方了。“
说到这里，高青华注意到朱灵芝听得很认真，又继续说：“刚才说话说到北沿这地方了。我顺便说个小插曲没准你也喜欢听。记得六零年发大水，大水退去以后已经快到了中秋节了。地里的庄稼绝大部分都被大水淹死了。在大片被淹死的庄稼中，仅剩了很少一些淹死的玉米杆上，还有些没成熟的小玉米。所以大家就自己背着个筐子，到地里去拾这些小玉米。
我记得有一天，我在近处的地里一个玉米也没拾到，就自己一个人一直朝北沿以北的地里走去。可是一直到傍晚了也没拾到几个玉米。眼看快黑天了，附近空旷的大片地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一看就剩我自己了，就快步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当我顺着北沿以北的一条南北大路，经过东西北沿大沟的时候，我惊喜的发现在南北大路和大沟交叉的路上，竟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有好几条有大半斤重的大黑鱼，有几条甚至还在地上不断地乱动。我一看这种好事，立即放下几乎空着的筐子，马上把这些天降的大黑鱼拾到了筐子里，转眼竟然就拾了大半筐。我看了看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就静静的躲到了稍远些的地方，等了一会儿眼看到随后又有几条大黑鱼，顺着大沟自西向东的流水，游到南北大道水被道路阻挡游不过去的地方，一群大黑鱼便开始跳跃，想凭跳跃游过道路。
过去我只听说过有鲤鱼跳龙门的说法，今天我总算开了眼界，亲眼看到了鱼类跳跃的样子。看来并不是仅有鲤鱼才会跳跃，估计所有鱼类都有这种本领。只是有些鱼儿能跳过去落入水中，有些鱼儿跳跃的本领不过关，没跳到水中而落到了路上，自然也就成了人类的美味！
眼看天马上就黑了，我一看我的筐子里的大黑鱼已经几乎装满了。我兴奋地背着一大筐沉甸甸的大黑鱼，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回到家。还没进门呢我就喊道：今天我运气真好，老天爷给我从天上落下好多大黑鱼来！”
随着我的喊声我惊喜的发现，我爸爸从屋内走了出来，从我手中接过那一大筐黑鱼。我兴奋的笑道：爸爸回来了！看来今天的好运气，肯定是爸爸给我带来的！
妹妹一旁笑道：“还真让你说准了。这次爸爸回家，就是特意回来接你去青岛上学的。你的运气真好！可惜我去不了。”
听到这里，朱灵芝微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这样情况下去青岛上学的呀！咦，刚才你说的那种大黑鱼好吃吗？我好像没吃过这种大黑鱼。”
我笑道：“这种大黑鱼好吃极了！不仅肉质鲜美，而且没有小鱼刺，那年大水下去后可吃了不少这种黑鱼，不过以往没抓过这么多的大鱼。由于这种大黑鱼肉多鱼刺少，很多人都用鱼肉包饺子吃。”
我感到朱灵芝好像对我原来说的话题更感兴趣。听我总说大黑鱼的事情，她并没有继续接茬，而是又问道：“刚才听你说了不少老家农村的事情，我真的受益匪浅。还有什么事情能再和我多说些吗？”
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今后麦收和秋收季节农忙放假后，你家所在的生产队，可能会按排你和你的家人到我们西北关附近，属于你们生产队的地里参加劳动。奥，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因为咱们老家这种小县城学校，放假也和大城市不一样：大城市都是放寒假和暑假；而我们这里放假的时间，是随着农村粮食成熟季节放假，也就是麦收的时候放麦假；秋收的时候放秋假，秋假时间最长，能达到五、六十天呢；再就是春节放假时间也不短。另外，过段时间生产队也可能会给你家，分一些自留地的。估计你们要分自留地，也会和我们的自留地挨的很近。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城里第一生产大队的地很少，估计你家的自留地也分不多。你家几口人呀？”
朱灵芝说：“我家六口人，除了我和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高青华笑道：“那你家顶多能分六分地，听说城里第一大队每人也就一分地。我们西北关地多，每人二分地，我家除了我爸不在家，我们家是四口人分了八分地。“
高青华看到朱灵芝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好像她对高青华的话并没太当回事。
高青华加重了语气认真的说：“我这样说可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自留地和生产队里的地完全不同！自留地可是属于社员自己管理的土地，每家每户都会自己想尽一切办法，给自留地里多施肥，让自留地里多打粮食，那可是打多少粮食都是属于自己家的！除了农民自己平日积累的粪便，和农家积累的各种有机肥，像什么自家多养几只鸡，羊、猪。实在不行了农民还有办法，可以每年把自己的炕洞里的土坯换一次，炕洞里的土都是平时做饭烧柴草的草木灰，这些农家肥上到地里都是很好的肥料。可以让庄稼很快变得绿油油的，我说的这些都叫有机肥。
要说到浇水，每逢遇到天旱无雨的时候，好多人还会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挖小土井浇灌自留地的庄稼。我们西北关土地虽然多，但在村子附近的土地却很少，这些附近的土地，都作为自留地分到了社员各家各户。生产队里的其他土地，都在北边很远的地方了。”
通过如此一番交谈，高青华发现朱灵芝好像已经逐渐对台上的大会，虽然还是偶尔回头看看台上的动静，但是已经不再有害怕的神色了。
朱灵芝突然问道：“刚才听你说话时总是听你说到一个词′社员′。我听不明白社员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我不明白你所说的社员是什么社的社员？我只听说过有什么诗社、文学社，奧，对了！还有每天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完节目后，都要播放的《国际歌》让我想起来，好象当年在法国巴黎还有过一个巴黎公社。反正我就听不明白，你刚才所说的社员究竟是什么社的社员？"
高青华听到这里忍俊不住的几乎笑弯了腰！高青华忍着笑说:″哎呀，朱灵芝同学，我简直快让你笑死了！你都回来这么多天了，竟然连社员的意思都不懂，我告诉你，社员就是农民的意思？你千万记住了，在农里你要是说不懂这两字，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看到朱灵芝依然不理解的样子，高青华解释道:″你总听说过初级社、高级社、还有人民公社这几个词语吧？现在在全国农村只要一说社员肯定就是农民的代名词！"听到这里朱灵芝才恍然大悟道:″臭一我终于明白了！"
听高青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朱灵芝笑道：“你说了这么半天，好像早就跑题了吧？你还没说明白究竟什么是高价粮呢？”
高青华也笑道：“这位同学，别着急呀，咱这马上就话归正传。什么叫高价粮呢？当然就是老百姓自己到大集上去买的粮食了！高价粮就是相对于国家供应给城镇居民的商品粮说的，那商品供应粮，又叫平价粮。
“我想你来自天津大城市，肯定对于商品供应粮不会陌生吧？刚才咱先说了农民自己产的粮食不够自己吃的，但是呢也不是都一样，各个家庭人员组成不一样，所以挣得工分差很多，所以各家的粮食收入肯定也很不平衡，另外每个不同的生产队分的粮食收入也有很大差别。再就是每家自留地种的粮食收成差别也挺大的；还有听说有的生产大队偷偷搞起了副业，所以也就有些人卖多余的粮食。不过说来说去反正这种粮食真正属于吃不了的人是很少很少的；更多的卖粮食的人家大多是因为家里有急事，急等钱用的时候，就是粮食不够吃的那也要先应急，也要卖粮食的。
“只是市场上的粮食价格，可是大大高于国家供应粮的价格。说到这里我问你，你原来在天津肯定是城镇户口吃商品供应粮，这粮票你总该知道吧？”
“粮票我当然清楚，我还知道除了粮票还有油票和肉票，还有布票、棉花票、肥皂票等等好多种工业票券呢；而且我还知道粮票分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到饭店里去吃饭，只有钱没有粮票人家还不卖呢。”朱灵芝骄傲的说。
高青华又问道：“你可知道，粮票是哪里来的吗？用粮票买粮油是多少钱一斤吗？”
“我当然知道，粮票是从粮食局或者居委领出来的呀。至于这些粮油价格之类的家务事，都是爸爸和妈妈管，我真不知道。”朱灵芝不好意思的说。
高青华严肃的继续说：“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据我所知，现在在我们河北省用一百市斤全国粮票，到粮食局可以买到三十斤面粉，七十斤粗粮，细粮和粗粮的供应比列是百分之三十细粮，百分之七十粗粮；而山东省是全国粮食供应最好的省，细粮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粗粮比例仅占百分之三十，远远高于其他省市。
“面粉每市斤价格是一角七分八，每斤粗粮包括大米小米豆面和玉米面一个价都是一角三分六；另外豆油、花生油，每三十斤全国粮票可带半斤油，油的价格是每市斤八角，猪肉也是每市斤八角。你记住了这些国家供应的这些价格很低，质量也很好的粮油就是商品粮。“
朱灵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怀疑的说：“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高青华笑道：“不相信你可以慢慢去了解。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告诉你，因为自从六零年我全家下放后，我经常都会听到我的父母这样算细账，你说我能不清楚吗。刚才我也已经说过，城市商品供应粮的价格和质量了。所谓高价粮或者也叫议价粮，是相对于商品粮供应粮的低价来说的。议价就是商议价格的意思，或者说大集上的粮食价格不固定，会随时根据季节和当年气候变化而随时变化。所以高价粮或叫议价粮需要随行就市。至于议价粮的价格，常常是国家供应粮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即便如此也买不到和商品供应粮那样好质量的粮油。大集上只能购买麦子或玉米这样的毛粮，然后再去自己加工，付完加工费，再去除麸皮等，自然又会增高一些粮食的价格。“
“什么？你是说从大集上买的高价粮，还不是能马上吃的那种粮食吗？那可怎么办呀？我这两天还真听我妈妈和我爸爸偷偷说过好几次了，说是我们带回来的粮票不多了，我妈妈催我爸爸赶快想办法买些粮食呢。要是买的粮食不能吃那可怎么办呀？“朱灵芝着急地问道。
“我的意思倒不是说买的粮食不能吃，我是说从大集上买的粮食一般没有成品粮，都是毛粮需要进行加工后才能做饭吃。“高青华解释说：”当然也有些毛粮可以买了就可以吃，像小米人家买的时候就把谷子脱了皮，直接成了小米可以直接做饭吃；还有绿豆、和红小豆也可以直接煮饭。可是像玉米和小麦那就必须到电磨上加工才行。好在现在好多地方都有电磨加工点，只要付加工费就可以了。“
朱灵芝这才放心的笑了笑说：“那就好。真想不到农村里吃粮食，还这么难呀！”
高青华笑道：“这算什么呀？这可比我家刚下放回来的时候强的太多了！我记得好像是六一年吧，反正是大食堂刚解散后，我家从生产队分到一些玉米。那时候又没有电磨加工点，一个生产队就那么一盘石磨，一个生产队好几十户人家必须轮流推磨，刚开始人太多牲口少，生产队也不让用牲口。各家各户就用人，在磨房里转着圈的推磨。因为是各家各户排队轮流推，我记得经常轮到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让母亲叫醒了去推磨。那时候我弟弟还很小，母亲就把弟弟背在后背上让他睡觉，我和妹妹、母亲一起没人怀里都抱着一根磨辊转着圈的、循环往复的低着头推磨。
母亲一面用力推磨，同时还要一面用小条埽反复扫起漏下去的粗粉来，再用簸箕收起来反复倒入磨眼里继续推。直到磨得很细了，再用萝面的萝筛出细粉，再把粗的继续倒入磨眼。记得那时候我和妹妹经常怀里抱着磨辊，一面推着、走着就睡着了。我记得有一次春节我爸爸回家休探亲假，正巧赶上我家半夜里推磨。我爸爸就说他来推磨，让我和妹妹在家里守着弟弟睡觉。我和妹妹为此还好激动，反复互相说，还是爸爸在家里好！”
高青华叹了口气说：“结果没过多大会儿，爸爸就脸色煞白的回到了家里，爸爸不好意思地说，他推磨刚转了几圈，就头晕的感觉自己要吐了。没办法只能爸爸在家守着弟弟，我和妹妹再去磨房继续推磨了。为此事爸爸还内疚了好几天，说是自己太没用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回趟家，想帮孩子们干点活也帮不上。“
朱灵芝一面听，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说：“真想不到你还吃过这么多苦。我还以为农村的生活，和城市也没有多大区别呢。看来今后我也必须学着适应农村的苦日子了。“
高青华说：“那当然了，既然现在你全家已经回到了老家那就必须学会适应环境才行呀。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适者生存！就是说环境变了，人必须要适应环境才能继续生存。还有句话说得好，人有亨不了的福，但是没有受不了的罪！我想只要克服困难，你一定能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的！刚才说了这么多，现在你该知道什么是高价粮？什么是议价粮？什么是城市商品供应粮了吧？
你刚才问的好，为什么我对这些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可以说自从一九六零年我家被下放农村这么多年以来，我爸的工资就这样让我们吃高价粮全部吃进去了！因为山东的面粉小麦价格低于河北，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每逢过春节的时候，我爸爸每次回家休探亲假过节别的什么也不带，每次都是肩上背着前后各一个大提包。每个提包恰好可以装进一袋三十市斤的面粉。
听我爸爸说，每年在泊镇火车站检票口检票出站的时候，检票员都会笑着开玩笑说：老师傅，这次回来又从山东倒腾回面粉了，够全家吃一年白面了。每逢这时候，我爸爸就会笑道：我们也盼着有一天咱老家粮食够吃，不用我再这么费神费力往家里倒腾了!”
高青华爸爸的愿望，终于在他退休后回老家常住的八十年代，老家分田到户真正实现了家家有余粮食，基本全年吃面粉粮，粗粮细作当点心吃了。此是后话。
见朱灵芝听入了神，高青华笑道：”说了别人这么多事了，你想过没有，今后你家的粮食怎么解决呀？我想既然你家已经被遣返回到老家了，今后你家肯定也不会再有城镇户口，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既便宜又好的商品供应粮油可吃了。“
听到这里朱灵芝显得很慌张的说：“我，我还真不懂这些事情，我想我爸我妈会想办法的。”
高青华笑着安慰道：“担心到完全没必要担心，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我想你爸你妈也许手中储存的还有粮票，那就可以买到供应粮。实在不行那就只好到大集上花高价买议价粮吃了。”
看到朱灵芝露出了些担忧的神情，高青华又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吃高价粮的又不是你一家。刚才咱说到交河县城里，好多领导干部的家属也都下放了。他们大都下放在城里的几个大队和交河县城附近的这些农村里。据我所知我们西北关和远北关就有十多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