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农贸大集(3)
高青华母亲抬头看着北大街小十字路口,向西的几处高大的青砖瓦房不禁随口问道:“这一片高大的青砖瓦房是谁家呀?”
朱灵芝妈妈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原来是苏大户家的老房子。”
高青华母亲笑道:“我知道了,这肯定是原来苏半城家的老房子。按说交河城里苏家和我娘家西三里苏姓还是本家呢,只是听父亲和弟兄们说过,没来过小街里这边。要说起来,可惜这苏半城家大业大,所以人家才起了个外号叫苏半城。据说在他过百岁的时候,百岁就是他生下来一白天的时候。他爷爷曾经数着他家的金元宝的数给他计算过,就是他一天用一个金元宝,也够他用到一百多岁都花不完。可惜苏半城这人从小就不学好,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万贯家财不到二十岁就让他变卖光了。按说也多亏这人能这样折腾,不然等到交河解放就凭他家如果还是万贯家财的大地主,非挨批斗不可。人家可好,等到交河县城解放前三年,人家早就卖完了家产,给别人去当长工去了。所以到了土地改革的时候,按政策以当地解放前三年的经济条件给他家定阶级成份,人家还定了个贫雇农;后来政府土改干部也觉着不合适,又给改成了破落地主。可按政策人家又确实符合贪雇农的条件 ,所以后来干脆他家自称,他家成份是花花农。这事在交河县城多年简直被人当成了笑话说。
苏半城家从大地主变成了贫雇农,可原来给他家当长工的他的两个远当家子,苏元文、苏元仲兄弟俩可发了家,到土改的时候,这兄弟俩倒都成了大地主。这房子好像应该就是他们家的。幸亏这苏元文参加八路早,变卖了家产支持了八路军,自己还当过县大队副政委,解放后还当过县委常委。可惜后来又打成了右派,把工作丢了也变成了农民。”
说话之间就到了朱灵芝的家。老姐俩到了朱灵芝的家,高青华的妈妈觉得还有事也没进房门,就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
高青华的母亲看着朱灵芝家,收拾的洁净利索的四合小院,羡慕的说:“大妹子,一看你家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就知道你是个干净利索的人。这么大的院子就你家自己住真好。不像我们家一个小院子,住了我们家老兄弟三家人。
“本来我们家里原来也只有我家大哥大嫂一家住还不错。这不赶巧了,本来青华他三叔是老八路的排长,太原解放后就上了军校,军校毕业就分配到了太原的机关当了国家干部。可是五九年干部下放的时候,青华他三叔三婶一家也从太原下放先回了老家。我家老弟兄三人加在一起还有六个男孩子,六个女孩子。这么一大群人都住在那个小四合院里,可真是热闹!”
朱灵芝的妈妈笑道:“啊,六男六女,你们家可真是热闹!不过只要有人,将来等孩子们都大了也是你们家的福分!”
朱灵芝的妈妈一面和高青华的母亲说着话,一面拿着钱走出了房门说:“这倒也和我们家差不多,原来我们这院子是和西院我家他二叔家中间有一道院门相连的,我们不在家,他二叔家就把两个院子当做一个院子住。我们回来以后才有隔成了两个独立的院子。”
俩人先从北大街出来又绕胡同到了牲口市场,恰好远远的看到一个大姑娘骑着一头高大、毛皮油黑锃亮的大叫驴进了市场;一大群年轻人边起哄、边朝那里跑去看热闹了。刚才还被一群年轻围着看热闹的猪、羊配种市场,片刻间看热闹的才人都跑了,此刻猪羊配种市场到是马上清静了许多。
高青华的母亲见自己认识的那个年轻人,牵着两头大个头山羊种羊的人刚完成一个生意。就和那人说了一下自己家的两只母羊,需要配种的情况。那人急忙拿出纸和笔记了一下。
朱灵芝的妈妈远远的看到一群人围着看热闹,不断有人高声朝那个牵着大叫驴的年轻女人大声喊着起哄,不解的问道:“大姐,那群人是干什么的呀这么热闹?“
未等高青华的母亲说话,那个带着两头大公羊来赶集的年轻人笑道:“大婶呀,一看你就不是当地人。那群年轻人,正围着看县良种农场那个二十八岁的大姑娘,牵着一头大叫驴来给母驴和母马配种的。”
给山羊配种的年轻人继续说道:“说是那个配种的年轻女人是个大姑娘,岂不知人家不仅早有对象了,而且人家早就偷着结婚了,不过就是为了吸引人,才故意说是没结婚的大姑娘。目的就是为了让其他生产队里来配种的种马和种驴,争不过良种农场的大叫驴罢了。这就有点像过去大城市里的,女戏子名脚一样,为了吸引人,明明结了婚还硬装成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一个道理。“
朱灵芝的妈妈不解的问道:“那人家生产队里的种马、种驴来赶集的时候,不会也找个年轻女人骑着来配种,不就不怕农场的争夺厉害了?“
高青华的母亲笑道:“大妹子,你到这边来我和你解释。别让这小伙子听你是外地口音,看你的笑话。”
俩人走到一边,高青华的母亲才悄悄说:“大妹子,在咱这小县城,谁家愿意让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去干那种给牲口配种的活呀?那可不是只让那姑娘光骑着牲口来光鲜亮丽,别的就啥也不管的活!听说那大姑娘还要戴上橡胶手套,帮着大黑叫驴把那一尺多长的驴家伙,给放进母驴和母马的身体里去才行。说到这里,可能你对驴、马和骡子分不大清楚吧?”
朱灵芝的妈妈点头说:“我只知道驴和马,至于骡子我还真不懂。”
高青华的母亲笑道:“我估计你们天津女人,大概就分不清楚。其实严格的说骡子也不一样,骡子还分成骡子和驴骡子。大叫驴也就是公驴,公驴和母马生的是骡子;公马也叫儿马,和母驴生的叫驴骡子。要说这骡子有什么好处呢?就是这骡子或者驴骡子干活力气格外大,而且一般骡子不会生育,也不用再特意去骟了。骡子和驴骡子的缺点呢就是只有一代,无论是公的还是母的骡子和驴骡子,都不能继续生下一代了。所以我们老家骂人的时候,也会骂人家没有后代人的人,是属骡子的。不过不能生育这也是骡子的一个优点,公马和公驴除了选出特别优良的公驴、公马,要留下当种驴和种马之外的公马,公驴,都要在小时候被骟了。“
高青华的母亲说:“因为只有被骟了的公驴和公马才会性情温顺、供人使用;没骟的公驴和公马,性格暴躁根本就无法使用。”
朱灵芝的妈妈依然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良种农场,就能有年轻女人愿意干这种活呢?”
高青华的母亲笑道:“人家那二十八岁的大姑娘,还不就是为了能有那么个合同工的工作,每月能挣到三十多元钱的工资吗!你说就在咱这小县城里,别说找个国家正式职工的工作比登天都难,就是找个合同工或者临时工的工作,那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随便找到的!听说就连合同工和临时工就分好几种性质的,据说有什么劳动局的合同工,还有什么单位的合同工;临时工好像也分计划内临时工和计划外临时工。
“反正种类很多,人家内行的一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咱也说不清楚。那意思反正就是干个最不值钱的临时工,也要有头有脸的人才能找到!不然的话,人家良种农场,也不会白白雇一个合同工的年轻女人,专管干这个活。你想呀,要不是能有那个合同工的工资,人家姑娘的娘家人和婆家人,也不会让自家的年轻女人,抛头露面的专门来干这种专门给马和驴拿家伙、放家伙的活呀!再怎么着,年轻女人干这种活,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呀!“
说到这里,高青华的母亲问那小伙子,哪天可以牵着公羊去给自家的母羊配种,那人随口说等中午散了大集顺便过去看看。
高青华的母亲忙说,下午就不用了,还是等不赶大集的日子专门去趟吧。
老姐俩离从牲畜牲市出来又转身朝粮食市走去。
俩人一面走,朱灵芝的妈妈不解的问道:“大姐呀,刚才我就听不明白了,你既然急着给你家的那两头母羊配种,可怎么人家说中午下了大集顺路过去,你怎么还不同意?非要让人家过两天,专程去趟呢?”
高青华的母亲笑道:“大妹子,虽说你对猪、羊配种不懂,可是你总该知道,人着急怀孕要孩子的时候,不是还讲究个先让男人养精蓄锐修养几天,然后再同房的讲究吗?你想呀,这大集上他这两头种山羊,这大半天时间,还不知道会配几次母山羊呢。等他散了大集再顺路到我们那,就是给母羊配了种也不一定能怀上。虽然说配一次,母羊要是怀不上崽,在打栏期间以后还能免费重配。可是那既浪费时间,还拖延我家那两头母羊怀孕生羊羔的时间。所以我反不如干脆晚两天,再给母羊配种更保险!”
听完这番话,朱灵芝妈妈佩服的直点头:”大姐你真聪明。这些事我真是一窍不通呀!”
高青华的母亲笑道:“大妹子,你文化高,老百姓这些杂事,用不了两年你就全懂了。一九六零年我家刚下放回来的时候,我还不如你呢!算起来到今年,我们己经下放回来六年了。”
高青华的母亲继续说:“这不农村里的什么事也,逼着都学会了。好歹现在大集上只要是有钱就能买到高价粮了,比六零年的时候强多了!六零年我们家刚下放回来的时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呀!那两年多亏了我二兄弟是医生熟人多,那时候吃大食堂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我兄弟他就四处托人买萝卜,一元钱一斤买了些白萝卜和胡萝卜。 那两年吃水煮萝卜吃伤了胃,直到现在我们家只要一闻到熟萝卜味,全家人就都反胃想呕吐!现在总算是比那时候好多了,最艰难的那几年,终于都熬过来了。”
老姐俩先是在粮食市场转了好几圈,首先到处打听比较了各种粮食的价格之后,才开始一边讨价还价,一边买起了小麦、玉米、小米几种粮食。高青华的母亲先帮助朱灵芝的妈妈买了玉米、小米、小麦好几种。随后高青华的母亲又特意嘱咐卖粮食的人,让他们帮忙把粮食送到朱灵芝的家中。
看到朱灵芝妈妈和送粮食的卖粮人都走远了,高青华的母亲忽然想起还没和人家说清楚,自己知道的电磨加工点,她为了帮忙帮到底她又不放心了。
她知道时常情况下,不能指望一个电磨加工点,需要多知道几个地方,遇到忙的时候才不会耽误事。她又赶紧一面大声喊叫,一面就一路小跑的追了过去,又和朱灵芝的妈妈把附近的几个电磨加工点都说清楚了地址之后,然后高青华的母亲才又返回粮食市场,去买了自己的小麦。
因为这次丈夫送儿子转学回家,丈夫自己虽然属于休探亲假车票可以报销,可是儿子青华虽然是半票却要自己承担,所以这个月剩下的钱可就显得紧张多了。她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钱,本想少买点麦子,可是又一想到今年丈夫刚送儿子青华转学回来,已经休完了今年十几天的探亲假了,今年春节丈夫已经不可能再回家带回面粉来了,只能靠自己在家里买高价麦子过春节了。好在现在距离春节还早,趁着麦子价格还能稍微便宜点,反复想了想,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买了三十市斤小麦。
往年春节丈夫回来的时候,都能带回两袋面粉,也就基本上够全家吃一年细粮解馋了。这些年全家,每年就是靠着那几十斤白面来解一年的馋虫!那些面粉除了过年过节之外包饺子;更多的时候就是家里有点事求人帮忙,管人吃顿饭的时候,给人下碗面条或顶多烙张小饼;再就是每当家人中,有点头疼脑热的时候,就用葱花、大姜炝炝锅,下碗热面条发汗用。所以当时在交河县的方言中就有了一句话叫做:装装殃,喝碗热汤的说法。在交河方言中装殃,就是指的类似于头疼脑热的小病,方言中的热汤,指的是面汤也就是热面条的意思。
这几句话实际上也真实的反映出了当年在交河当地,农民生活的艰辛和面粉的奇缺!
由于当时生产队的地里多年不施肥,又没有水浇地,所以小麦产量非常低,交完公粮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在当地更多的时候,老百姓是用绿豆代替小麦。很多生产队种植的绿豆,相对就要多了一些。绿豆除了可以煮绿豆饭,熬绿豆汤之外,交河当地还有几种特殊的使用方法:一种历史上在交河就有用绿豆做粉条的习惯,绿豆粉条其质量要远比地瓜粉做的质量要好的多。
地瓜又叫红薯或白薯,交河方言中地瓜不叫地瓜而叫做山药,因为名称和药食通用的土黄色皮、白瓤的山药同名,也有人称作红皮山药。好在当年交河当地没有这种药用的山药,也就不担心会发生歧义。绿豆在交河还有一种用途就是用来做白酒,也因为成本太高,这两种用途也就都被地瓜,也就是当地的所谓红皮山药代替了。而绿豆的第三种用途,却是当年交河县,绝大多数农民多年代替面粉的用途!
农民从生产队分到的绿豆,除了拿出少量用于煮饭、熬汤之外,绝大多数都用来把绿豆磨成很细的绿豆粉,当地人称作杂面。杂面主要用来代替面粉擀面条,也有是用来包饺子吃。杂面的口味虽然用来代替面粉,口味上远远比不上面粉,可是在当年面粉奇缺的情况下,也毕竟代替面粉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往年的时候,高青华的母亲和丈夫商量好了,都是丈夫春节休探亲假的时候,带回面粉过春节用。
毕竟山东商品粮供应细粮比例多,丈夫平时在青岛也到郊区大集上去,买些玉米之类的粗粮掺合着吃,或者也买些小麦加工成面粉,交到食堂里换成饭票。
往年高青华的父亲都是等到春节回家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到食堂里用饭票买成两袋面粉,再装进两个特大提包里。上火车的时候,丈夫一前一后背在肩上背回家。
由于今年冬天距离春节还早,高青华转学的事太突然,回家的事情也没有早作准备。尤其是高青华虽然跟着父亲在青岛读书,但是他的城市户口,却也早就在六零年随着母亲迁移回河北农村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和父亲吃一个人粮食肯定不够,大多时候,只能靠去郊区大集上去买些高价粮食,爷俩也算是添补着过了好几年。
除此之外,由于青华父亲所在的工厂地址,就在五八年大炼钢铁时一个万人规模的大型钢厂的原址上。六零年整顿企业的时候,钢厂万人的企业下马后,只保留剩下了他们这个只有几百的人的小厂。所以原来的工厂除了废弃的厂房,还有大面积的空地。
虽然后来旧厂房经过改造后,废旧厂区又住进去了几支部队,当了部队的营房。但是毕竟地大人少厂区内还有不少空闲小地块。所以爷俩没事的时候,就开垦出了几块荒地,种上了小麦和玉米以及蓖麻子。粮食他们可以直接加工好,然后送到食堂里换成饭票买饭吃,或者也留些爷俩自己开小灶;蓖麻子就用来换食用油或者卖掉。
今年由于事发突然,爷俩觉得春节还早,手头的多余饭票也吃光了还没来得及去大集上买,所以爷俩今年冬季回家,却是空着手回来的。所以今年春节吃的白面,也只能靠自己在家里想办法解决了。
高青华的母亲过完称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白布面袋子,让卖狼食的人把小麦倒进面袋里,又重新称了一遍看到足斤足两,她才扛起小麦朝城门外的西北关走去。为了方便,她直接把小麦送到了北门附近的一个电磨加工点,把小麦加工成面粉和麸皮才回家。她用一个专门用旧布缝制的小袋子装麸皮,在她眼里麸皮那也是宝贝,可以掺在粮食里吃的。她知道人家有钱人是不吃麸皮的,那是用来喂鸡、喂猪的饲料。
可是打从经过了一九六零年的大饥饿的洗礼,她觉得任何糟蹋粮食的做法,都是不能容忍的!她不仅如此严格要求自己,更是如此教育自己的孩子们。
所以尽管半个世纪以后,在她九十多岁高龄的时候,到了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吃不清的年代里,她每每看到有人家里大堆的粮食,都堆在院子里没人管,任凭鸡刨、鼠盗的时候,她也不管人家年轻人愿不愿听,她总要多管闲事,专门去人家家里给年轻人讲讲一九六零没粮食吃,靠吃树皮、吃糠咽菜度饥荒的往事。此是后事,不再赘述。
高青华自己家不光养了一群鸡鸭,而且还养了两只大母羊和三只半大羊,其中有一头半大羊是小公羊。不过那只小公羊,已经让那个专门走户串乡劁猪骟羊的給骟了。
那只小公羊高青华的母亲,是准备养到春节宰了过节用的;还在猪圈里养了一只小公猪仔,也让劁猪的給劁了。劁猪骟羊的公猪和公羊的蛋也就是睾丸,那是人家生意人要带走的一笔收入,可是高青华的母亲总是要和人家讨价还价,最后总是能把这些好肉留下,然后煮熟了加上佐料留给两个儿子吃,因为她听人说这些宝物让男孩子吃了,不仅对身体有好处,而且还对子孙后代有利!据说这些公猪、公羊必须从小都要劁猪骟羊作的及时,不及时处理的话既不听话不好养,也总是招惹是非;一旦做了劁猪骟羊后,这些猪羊就像太监似得,既听话也容易长膘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