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心有余悸
刚过了一九六七年元旦,距离羊年春节放假还有一段时间,在上学路上发生了一件事,对于高青华和朱灵芝等一些小学生,产生了较长时间的不良影响!
这天早晨高青华和冉波、高青亭三人,上学途经南大街的城关公社机关的大门口时,见围着很多人看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挤上前去观看。恰在这时忽见朱灵芝脸色煞白的、和同行的另一女同学匆匆从传达室挤出人群。
高青华急忙问道:“朱灵芝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朱灵芝脸色煞白用手捂着嘴,也顾不上回答高青华的问话,急步跑到对面马路边呕吐了起来。
和朱灵芝同行的另一个女同学,惊魂未定神色紧张的说:“公社传达室里间屋里,有人割断动脉自杀了,屋内遍地鲜血太吓人了!”
一闻此言,高青华冉波和高青亭三人,出于好奇心和男孩子逞强好胜本能,急忙挤进人群从门口看到了血腥的一幕:在传达室里间到处布满了喷溅的鲜血,一个中年男人倒在地上的血泊中,男人手中还紧紧捏着一个刮脸刀的双面刀片,看伤口位置应该是自己割断颈动脉而死。看室内血迹遍布各处,死者割断颈动脉后应该是又疼痛的受了不少罪。
由于城关公社大门洞子本身就是一间房子,这是南北共四间房子连在一起,除了传达室之外,南侧还有两间房子互相连在一起。由于这几间房子内常年见不到多少阳光,所以发生自杀事件的房间显得格外黑暗、阴森!
退出传达室后,从一些知道内情者的悄悄议论中,高青华才听明白。据旁边知情者说,这段时间被停职审查的公社副书记刘泰忠,正被关押在这里接受审查。对此次事件让人感到难以接受,遭到众人反复议论的,却是因为这位老干部自杀的诱因有些特殊!然而在当时,一旦自杀,没有问题的人也就变成了有严重问题!换句说话,就成了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了。
一位在场的中年人自称是死者的老战友,那人流着泪说:这个死者刘泰忠,当年曾经受过日本宪兵队的酷刑都没有屈服过!按说对于普通的批斗、审查根本难以撼动其意志!而这次受批斗和审查忍不住自杀,却是因为在家里和家人议论一些事情,却被自己刚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刘建国,大义灭亲向造反派举报了。
尽管他当年能挺过日本宪兵队的种种酷刑,却受不了这骨肉亲情的背叛才自杀的!
听到这里,高青亭悄悄对高青华和冉波说道:“你们还记得上次在学校批斗会上,那个批斗校长的个子最高的、六年级学生刘建国吗?这小子这回把他爸爸都逼的自杀了!“
就在死者被冠以,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反革命不久,那个举报老子的儿子,为向造反派表忠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碗口大的毛主席纪念章,脱掉上衣把像章直接戴到自己胸前的皮肉上。
后来因他老子的自杀问题,刘建国的两个哥哥参军、推荐上大学,参加工作诸事,都因父亲自杀事件,政审不合格没去成。直到这时刘建国后悔已经太晚了。
直到一九七二年九一三事件之后,刘泰忠的冤案得到平反之后,其两个哥哥才参加了工作;刘建国自己才得以参军入伍。当城关公社入伍新兵,在城关公社大门外、胸佩大红花,等待上车出发的时候,却见有个新战士,突然闯进公社传达室,跪倒在刘泰忠自杀的地方的门外,痛哭流涕不止。当年刘泰忠自杀的那两间房子,已经做了仓库上了锁。
直到带兵的老兵反复催促,刘建国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流着眼泪上车离去。
一九七九年春天,已经是连长的刘建国,带领全连上了前线。最终壮烈牺牲在南疆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
当刘建国身负重伤,临终躺在同乡战友怀里的时候,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刘建国今生做的最大错事,就是对不起自己的老父亲!临终前好久,刘建国始终闭不上眼睛,总是反反复复托付交河同乡战友回国后,一定替自己到老父亲的坟上去,替他给父亲磕三个响头,替他向父亲谢罪!此是后事,在此不再赘述。
高青华和冉波三人到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那个曾在学校批斗校长大会上出尽风头的那个大个子,六年级学生刘建国和他父亲刘泰忠,在城关公社传达室自杀身亡的事情。
高青华注意到同桌的朱灵芝,直到此时依然脸色煞白的发呆。高青华低声安慰了几句,朱灵芝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高青华低声嘱咐说:“你胆子小,受不了那种血腥场景的刺激,真不该往前凑,以后可要多注意点!”
朱灵芝眼中满含泪花委屈的说:“刚才我们俩上学路过那里,看到不少人聚在那里看,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过去看了看。谁知……”
其实在动乱十年中,各个不同时期发生的事情,以及对社会各类人群的影响不仅非常复杂;影响力更是具有很大不同!
当年的事情,根本不像后来影视剧在表现这个时期时,对当时人群那样简单化,表面化的处理的那样简单。
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真的触及到了各类人的灵魂深处!人类的善、恶、美、丑和真白颠倒,各种人在那场运动中无不表现的淋漓尽致!同时每一个人的内心既是单纯的,同时又是极其复杂的。
随着经常性的迎接最新指示、迎接九大召开活动的越来越频繁,各单位在县城红星大礼堂进行的文艺演出也越来越频繁。
就连城里第一实验小学各班也纷纷效仿,每天下午放学后各班都在忙着赶排各自的节目。由于各班的节目无法达到直接到红星大礼堂登台演出的水平和机会,可毕竟可以参加全校文艺汇演,同时各班自己也开始利用大集,直接敲锣打鼓的直接到大十字路口,文化馆门口自己直接演出了。
这种演出虽然效果不好,却在实际上锻炼了这些从没有过登台演出经验小学生的胆量,并积累了演出经验!由于是各班为单位,排练节目又主要是准备参加全校文艺汇演,所以节目种类各班自定。
虽然这些节目说不上质量和艺术性,但是类似于什么三句半、相声、表演唱、小合唱等节目真是应有尽有。尤其对于表演唱歌曲的选择,好在各班都陆续找到了一本歌曲总汇,那本厚厚的小书里,汇集了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里的全部有影响的歌曲,而这部电影一九六五年刚刚放映时,各学校都组织了观看,有人甚至还又随着家长反复看过多次。所以里面的歌曲大家不禁都非常熟悉,而且好多歌曲大家也会唱。
本来班里是按排高青华和高青亭二人说一段相声的,可是高青华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嗓子说话发声变的声音很小了。后来还是同桌朱灵芝见多识广,悄悄告诉高青华说是男孩子这个年龄段嗓子“倒仓”了,并说这属于少年时期,尤其是男孩子较普遍的的一种生理变化,并说这是每个人都要经的事情。至于说为什么别人不明显?朱灵芝说因人而异,有人感觉特别明显,有人仅是略有感觉。鉴于这种变化又经过在班里试演出,大家连在教室里都听不清高青华的声音,所以最后这个相声节目便干脆被淘汰了。
就在高青华因此感到沮丧的时候,朱灵芝却适时的向班主任郝老师提出,让高青华和另一个女生,一同加入由她和另一个女同学编导并领舞的舞蹈《红军不怕远征难》节目中。参加节目演出者由六人改为八个人,四男四女。本来高青华想推说自己从没跳过舞蹈,可是当他看到朱灵芝热切期待的目光时,便点头同意了。
但事后高青华还是没有信心的对朱灵芝表示:这个舞蹈别的同学都练习好长时间了,担心自己拖后腿,希望朱灵芝多帮助自己,追赶上别的同学。朱灵芝当即表示由她具体负责高青华的排练动作;新加的另一个女同学的动作,则由和朱灵芝一同编舞的那个女同学负责指导。
由于这个时期,学校的课程按排中,除了正常文化课之外,每月还有学工、学农、学军课程各半天时间,学校规定除了学军大家必须都参加,学工、学农课程可以由班里按排,参加文艺节目排练的同学可以不参加学工、学农劳动。
其实对于学军课绝大多数同学,尤其是男同学格外喜欢。一般情况下,都由武装部作训科派人授课,除了讲解普通军事常识和战术动作要领,拆解装卸武器和射击要领是大家最喜欢的内容。由于小学生年令太小还没有实弹射击项目。据说初中以上的学军内容中,己经有了实弹射击和拼刺训练项目。不过也听说这些训练也因学校而异。大概在全县的小学中,能享受到武装部作训科直接授课的学校也仅此一校。两单位相邻仅是理由之一,再就是武装部首长的孩子们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果然在朱灵芝从基本舞蹈动作开始训练单独的辅导下,高青云很快就可以跟上己经排练了几个月的舞蹈。另一个新增加的女同学也在其他同学的辅导下也能基本可以跟上了。只是大家感觉高青华跟随朱灵芝学的动作,更象一个基础很好的舞蹈演员的动作很优美。而其他同学,包括那些己经参加排练几个同学的动作,看起来还显的很生硬,似乎更象是在作广播体操。
因此大家便开玩笑说朱灵芝偏心眼,一定是偷偷教了高青华更多舞蹈密决。每逢这时候朱灵芝便总是推说,高青华原来在青岛少年宫学过舞蹈,基本功基础好。
其实高青华自己清楚,这完全归功于朱灵芝对自己的全力辅导。虽说自己也真的短期参加过少年宫的活动,可自己仅是短期学习过拉小提琴,而且也仅是刚学会拉一首简单的曲子就开始了运动。至于舞蹈自己也仅是在少年宫舞蹈房门外,偷偷看过几次舞蹈班的女孩子练功,自己并没有真的学过舞蹈。
久而久之这种玩笑,对高青华的评价在大家的说法中就变成了:人家高青华原来在青岛少年宫,不仅学过舞蹈基本功,而且还会拉小提琴。每逢这时候,高青华便满含感激的望望朱灵芝这位小老师,悄悄说声多谢。而朱灵芝却总是婉尓一笑。
直到参加全校文艺汇演前一天傍晚彩排结束后,天己经很黑了,只有高青华和朱灵芝同路。
当走到南街小十字路口向北一拐,当快要接近城关公社大门口时,朱灵芝突然一把抱住高青华的左臂,声音颤抖着说:“高青华,我好害怕。”
高青华忙安慰说:“朱灵芝,不怕!有我呢!”
说着高青华把朱灵芝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一把揽进自己的臂弯里。直到快走到灯光明亮人多的大十字路口时,俩人才悄悄松开手。
高青华悄悄问道:“还是害怕那天在城关公社传达室里,看到的那个场面吗?”
朱灵芝不好意思的说:“每天白天上学放学路过这里,我脑子里都会不自觉的出现那天看到的血腥场面。好在白天路上人多,路过那里时快步就过去了。可是天黑了,还没拐弯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说实话要不是和你一同走,恐怕这个时间让我自己走,我宁肯绕一个大圈,顺着南小街一直向东,走到头,再向北从红星大礼堂向北,到县医院再向西,到大十字路口再向北走,我也不敢自己独自经过这个地方。”
高青华笑道:“那样绕一圈,你要多走半个多小时。”
朱灵芝笑道:“所以,当时我一听你嗓子倒仓说不了相声了,就马上想到你放学时,你正好可以和我走一路,万一遇到排练节目太晚了,有你和我同行我就胆子大些了。所以我有先见之明,就先把你抢过来了。你说实话,难道你走到那个地方就真的不害怕吗?”
高青华想了想才说:“要说心里一点也不打怵那是假的。不过要是我自己没有亲眼目睹那种血腥现场,害怕的程度肯定就会轻得多。或许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远怕水,近怕鬼的道理吧。远怕水是因为不知水的深浅,而近怕所谓的鬼,无非就是因为熟悉知道近处曾经发生过一些凶险、血腥的不好的事情。脑子里肯定就会总是考虑这些事情,那就难免会害怕。我想如果让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让我们晚上住在一个曾发生过血腥事件的房间里,我想我们应该也不会害怕。因为我们不知道屋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自然就会平心静气的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应该说世上绝大多数害怕的事情,大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至于说到那些极其特殊的,用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那就只能等到科学能解释的时候再去解释了。”
当俩人走到向朱灵芝家方向拐弯的小十字路口时,小路上灯光顿时昏暗了不少。
高青华正想要说自己直接把朱灵芝送到家门口还没说的时候,
朱灵芝忽然高兴地说:“我爸爸在路口等着接我呢。”
高青华随着朱灵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有个中年男人正向朱灵芝招手。
朱灵芝向高青华介绍道:“高青华,这是我爸爸。”
高青华礼貌的喊了声:“叔叔好。”
朱灵芝又急忙向爸爸介绍说:“爸爸,这就是我说过的、我的同学高青华,今天要不是他和我一路走,我自己可不敢经过城关公社大门口。”
朱灵芝的爸爸笑着一个劲的向高青华致谢。弄得高青华还挺不好意思的。
朱灵芝望着北门外没有灯光的地方,担心地说:“高青华,出了北门大街路上没有路灯,你自己回家不害怕吗?要不让我爸爸送送你吧?”
高青华笑道:“我是男生,这点路算什么!我和你说过的,六三年秋天那次,我从我们村最远的北沿大沟里路上拾到好多黑鱼那次,从北沿到我们家有七、八里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都没害怕过。你和叔叔快些回家吧;我走了。”
说完高青华快步朝西北关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