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成份魔咒(2)
在交河人的方言中,总爱把什么说成“么“,这一点竟然无论在语音发音还是在语句中的用法,都和济南人爱说的”么“字是极其相同!尤其是除了交河县城附近如此说话,距离交河城几十几里之外以及泊头市区说话却就基本不用这个”么“字了。
有人曾经考证过原因,据说早年间因济南的黄河北岸大堤决口,大水淹没了黄河北岸大片土地。因此曾经有一大批山东济南黄河北岸的难民,一路向北逃荒到了交河县城区附近,便长期定居住了下来。所以只有交河城区附近的口音,才和济南的口音如此相象!但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找到更为可信的凭证答案。
曹二堂一听工作队长此话的分量很重,不敢再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了。
曹二堂只好随口说:“队长同志,我们工作做得不到家,只是考虑雇工问题了,考虑的不全面。队长说得对,还是按队长的意思办吧。因此最后高青华家的成份还是定了个中农。
可是当高禄祥下放回村当支书后,曹二堂却再次翻土改成份的旧帐,依然打着过期多年的、贫协主任的旗号,说是当年工作队长偏袒高禄祥家,屡屡和支书高禄祥唱反调。
曹二堂这次翻出成分旧账,矛头仅仅是针对高禄祥的。而又过了几年后的七十年代初,再次搞阶级复议运动的工作队一进村,曹二堂便再次翻土改的旧账,首先就再次把矛头对准了高禄祥家!而这一次因有驻村工作队的支持,曹二堂信心是满满的。
最后虽然因公社领导的过问,没能如愿把高禄祥家的成份,一下子从中农提高到漏网小地主的高度;却也确实把高禄祥和其他多家中农的阶级成份,从中农提高到了上中农,上中农又叫做富裕中农。
虽然仅仅是富裕中农,但在不少人眼中一旦挂上了这个富字,似乎就一脚被踢入了资产阶级的阵营里!
那一年恰好在高青华刚刚正在上高中,巧合的是有一个部队文工团到交河县招考文艺兵。高青华的几种乐器考试顺利通过,填表之后,却因政审不合格被砍掉了!
政审不合格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中农前面多了个上中农的上字。当年能有资格参军入伍者主要是贫下中农;中农成份属于考虑范围;一般富裕中农子弟,都是直接被打入另册不予考虑的。此是后事不再赘述。
让高禄祥当支书,难开展工作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大家族中有好几个所谓的四类分子。
其中之一,就是自己那位在天津商业部门工作,作为右派遣返回家的族兄,虽说他家仅是中农,但是他本人却属于下放农村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自然被列入了黑四类的名册;再就是在全西北关十二户富农中竟有自己大家族中的族兄、族弟占了八户。在这八户富农族兄弟的后辈子弟中,每家都有好几个男孩子长大成人了,而且大都长得人才出众。但却都因富农成份始终找不到媳妇,因而有好几个男孩子,都偷偷跑到东北去自己寻找出路去了;而让高禄祥最感到为难的,还是自己的一个富农族兄的儿子高青湖,也就是自己的族侄之一,总是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事。
而这些麻烦事的责任却不在这个族侄高青湖,而常常是曹二堂等人故意欺负他是富农子弟,又因大舌头说话不利索。这个族侄经常受了欺负,曹二堂等人还倒打一耙,说成是富农反攻倒算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并以此理由,好几次直接五花大绑的把他送进派出所。派出所没理由长期关押人家,就打电话让村干部去把人保出来。村干部出面去派出所保人这活,也只能由高禄祥亲自出面去领人。
一旦作为村支书的高禄祥主持公道为族侄说句话,就被曹二堂等人告到公社,被说成是袒护富农,丧失了阶级立场!而回到家中,族兄和族侄也追到家中,责怪支书不为他们作主。
久而久之,高禄祥被这种经常性的、受累不讨好的村支书职务简直烦透了!所以最后干脆就辞职不当支书,由公社做主让高禄祥改任了分管生产的大队长。毕竟抓阶级斗争,不是大队长的主要职责。
公社又从远北关派来的新支书叫冯成海,属于农村里常见的那种心里装满坏心眼,老百姓躲着不敢招惹的那种嘎小子之类的人。这个冯成海不仅自己是个难缠的主,而且他还有两个痞子类的儿子,一个小名叫冯狗子,另一个小名叫冯哈,在交河县城一带也都是出了名的难缠的主。
所以这次公社也是特意选派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主,来当西北关的书记。公社的意思,自然也是有意想让新支书和曹二堂这个西北关的地头蛇斗一斗!
可是没想到新支书上任后,直接把办公地点从大队部改到了贫协主任曹二堂家的炕头上,就连支委会和党员会,也在曹二堂这个非党人士家中炕头上召开。而曹二堂自然也就成了可以列席各种会议的特殊人物。
时间一长老百姓才发现,冯成海之所以天天往曹二堂家跑,那是因为曹二堂对面住着一个艳丽的大姑娘曹美玲。曹美玲二十五六了,过去虽曾多次谈过恋爱,但始终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也没有嫁人。
由于其父在其小时早死,其母也早已改嫁做了别人的续弦。曹美玲的哥哥、姐姐,也早己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偌大的院子,也就只剩了曹美玲一个人。由于远北关和西北关虽然名义上是两个自然村,但是两村之间只隔着一条两米宽的、自然形成的小路。所以两村百姓互相之间都是基本了解的。
从冯成海到西北关上任第一天,在曹二堂家门前看到曹美玲的第一眼起,俩人便对上了眼!曹美玲虽然相看对象十几个了,对干年轻力壮的男人一个也没相中。
可是她却一眼便被冯成海这个年近五十岁的老男人打动了心,她看中的恰恰正是冯成海那种狡猾、奸诈,而且色眯眯的瞅着自己不怀好意的神态。
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或许曹美玲喜欢的就是冯成海那天生的坏坏的样子!
曹美玲没用几天,便把冯成海勾引到了自己的炕头上,俩人便难免干柴烈火,如胶似漆的成就了好事。之后,俩人干脆直接公开的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野鸳鸯,就连集体下地劳动,两人也一起走一起回。俩人保持这种关系多年,直到冯成海撤职离开西北关,俩人才把半公开关系改成了地下偷情。直到此女外嫁远方之后,俩人才断了来往。
对于西北关这个小村的阶级成份,自土改完成那年起,从乡政府到公社的几任领导,都感到很别扭、很奇特!
但己形成多年却又无法改变!一个几十户社员的村子中,仅有八户贫农,十二户富农,近三十户中农!这种阶级成份的比例,当年在全国大概也属于极其少见的特例了。
高青华曾听多个村里的多个明白人,详细解柝过西北关村八户贫农的详情。据说仅有五户属于真正正儿八经的、家庭贫穷、土地很少或者靠常年干木匠活的,真正的庄稼人中的贫农。
而恰恰这五户真正的贫农,却恰恰并不买曹二堂的帐,所以并不受曹二堂待见!
而另外三户所谓的贫农,包括曹二堂自己在内,却都是属于另类!这三户另类的情况,大体上属于那种类似于流氓无产者的类型,但却又是曾经富有,或者暗中一直富有,却深藏不露之人!
曹二堂家在他父辈时,原来不仅家中有几十亩良田,更是骡马成群,在村里虽算不上首富可也能排前几名。
曹二堂从小就属于那种少言少语,但心存阴险性格的人。曹二堂家的败落,缘于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曹二堂年轻时,曾因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子,趁着哥哥曹首堂不在家时奸污了嫂子,又利用嫂子不敢和丈夫说的心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嫂子。曹二堂用心计软硬兼施,意欲长期霸占嫂子。
后来其哥哥曹首堂知道了真情后,难免气愤难平!不仅暴打了曹二堂,还故意一脚踢坏了曹二堂的睾丸,当场差点就要了曹二堂的小命。
曹首堂也属于那种家族遗传有心计的人,在动手之前早就己想好了退路。他趁着弟兄俩还没有分家之机,他首先把全部属于兄弟俩的土地和家产,以低于市场价,悄悄找好了买主并签好了契约。等到动手踢伤了曹二堂之后,趁曹二堂夫妻外出治伤之机,曹首堂夫妻便携带卖家产的金银细软,悄悄跑到东北再也没有了消息。
等到曹二堂夫妻回到家里的时候,家中的一切都己经被其哥哥低价卖给了别人。念及兄弟一场,曹首堂只给曹二堂留下了二亩盐碱地,两小间土坯破房。因此曹二堂一夜间,从财主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说是如此,却也有真正了解曹二堂的人说:“曹二堂其实并不是真穷,而是装穷!早在还没和他哥哥分裂之前,他私下里曾经把一大笔做买卖挣的钱,偷偷放了高利贷。兄弟二人分裂之后,那笔大钱自然也就成了曹二堂的私产。
对于热爱土地的农民来说,有了钱自然就想着买房子、置地;而对于像曹二堂之类的人来说,有钱他们也绝不会去干那买房子、买地,长年累月累死累活的,在地里忙活的傻事。
他们更看中的是,一本万利,让钱生钱!
没过几年苦日子又赶上土地改革,曹二堂一夜之间当了贫协主任又分到了几亩良田。
只是有一样没法改变,那就被哥哥踢坏的种子袋,却再也无法恢复了。
老俩口直到八十年代去世无儿无女,因此西北关的老百姓,私下里一直就偷偷把曹二堂叫做骡子!意思就是说他就此一代,没有儿女。
到了八十年代的曹二堂,看到那十二户曾经被自己压制了几十年的富农,转眼之间按国家政策都改成了中农,没过几年全国竟然又都取消了阶级成份。
曹二堂被气的得了一场大病,听着曹二堂临终前的抱怨,其妻劝慰道:“早知这样何必当初呢?你都这样了,还不快闭上眼早走早脱生,下辈子多干点好事吧,也争取好给自己留个后代。“
本以为己经死去的曹二堂,在脸上盖上黄纸一会儿后,竟然又突然开口问其妻:“听人说那个富农崽子、大舌头高青湖,大半辈子没娶上媳妇,到六十岁以后竟然连着娶了三个媳妇了,前两个都死在他前面了,第三个不知怎么样了?“
其妻哭泣道:“你都要向闫王爷去报道的人了,还顾上管人家的闲事?“
曹二堂说:“高青湖年轻找不上媳妇,都是我用富农成份压的人家,现在他能晚年娶上三个媳妇,我死后到了阎王殿里,也能减少我的罪过。“
其妻说:“人家娶的第三个媳妇,不光比他小十多岁,人家还带着一儿一女呢!比咱强多了。“
曹二强说了句:“那我的罪过就少些了……“
说完就真的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