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芳
网站用户
岁月无声，生命有痕，难忘父亲陪我走过的读书时光……
父亲是50后，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小学文化，在父母亲十多个兄弟姊妹中，父亲还真得算个“文化人”，识文断字，打得一手好算盘，每有过年还自编自写对联，让没文化的邻居们好生羡慕。
小时常听奶奶念叨：说父亲从小记性好，书念得好，人要强懂事，家中最小，可惜4岁时没了父亲，没有得到太多家庭的温馨，哥哥姐姐各已成家立业，各奔前程，父亲只能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苦寒的年代，生活的窘迫，小小年纪的父亲便饱尝了家庭微妙的变故，人情的冷暖常滚落在他的泪蛋蛋中，也疼在了奶奶的心窝里。在温饱都得不到保障的年月里，父亲终是放下了自己心爱的蓝布书包，放下了自己打了书皮的课本，放下了承载了自己幼小心灵天马行空的梦想……
后来我终于明白：在读书的路上，父亲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地支持我，陪伴我，定是在弥补他曾未能延续学业的缺憾，一定是的！
为了生活，父亲当年在几十里外的牧场赶大车，风里来雨里去多年来只做牧场的马官“搬运夫”，只为了那十几元微薄的工资。印象中父亲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好在母亲是个好劳动，奶奶是个好帮手，都在各自辛勤的劳动中共同呵护着这个家。
记得那时父亲开工资后，不忘早早地给我买上了写字的田字格本，带橡皮的铅笔，军绿的帆布书包，有九九乘法表的铅笔盒……让幼小的我爱不释手，连做梦都在想快快长大，快快上学，那或许是我对读书最早的憧憬！每有此时，奶奶和母亲总是埋怨父亲太娇惯我，说离正式上学还有几年，用不上这些东西，等上学了早已糟蹋了，此刻父亲总是默不做声，一有时间就教我数数、口算、认字，讲故事……
飘雪的冬夜，寒风呼啸，在家里暖暖的炕上，父亲披着从牧场带回来的翻毛皮大棉袄，一侧搭拉下的大袖子披在我的身上，我暖和地依偎在父亲的身旁，我们把脚都伸进厚厚的棉被里，父亲就开始扳着我的手指头教我数数，先是从1数到100，然后在从100倒着数到1，从简单的加减法，到借数运算，不够时手脚并用，再不够时父亲会主动把自己的手和脚一股脑地借给我，我就这样一会儿扳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又扳着父亲的手指头，扳着数着，数着算着，好不开心！
那一夜夜的星光下我不知读书为何物，但就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不知学会了多少粗浅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
辗转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惊喜地发现我已学会了不少的东西，那时父亲总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头轻轻地刮一下我的鼻子，满脸都是微笑，如春天般绚烂……那是怎样让人动容的画面啊！大手抓着小手，大脚贴着小脚，懵懂中父亲笨拙地打开了一个孩子的读书世界，开启了我读书的最早启蒙。在生命的长河中，我很感恩与有“文化”父亲相遇，让我比其他同龄人更早地触碰到了读书的神奇魅力，也让我的学习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轻松地度过了五年的小学时光，且成绩优异。
后来父亲辞去了牧场的工作，在老家边务农边经营些小买卖，生活虽辛苦但能挣活钱，家中收入增多了，此后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也多起来了。在老家，他陪我走过8年的读书时光，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那时虽不用住校，但家与学校还是有段距离，一个大南头一个大北头，常是与小伙伴们一路奔跑着去学校，又奔跑着回家，那时不流行家长接送。
但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冬天，我感冒生了一场病。一段时日里一到晚上就发烧流鼻涕，快成蜡笔小新了，父亲就天天陪着我，一会儿拿热毛巾敷敷我的鼻子，一会儿给按按太阳穴，甚或给我晾好了一杯糖水，就这样他陪我写完了那一天天的作业。冬日的寒风与暴雪从不会因一个爱学习的孩子生病而止步，父亲便每日背着我上学，又背着我回家。在一个年幼孩子的思绪中，父亲的背永远是最明媚的天，最踏实的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佝偻也会苍老！
一个冬日每天都有缺课的同学，但我没缺过一节课。读书的路上，真的要感谢父亲的坚持与陪伴，因为他坚信读书会改变命运！
中学后，早起晚归已是最正常的作息，细心的父亲给我配了手电筒。冬日的早晨，天还黑黢黢的，父亲就打亮手电筒，送我走出巷口。下了晚自习，父亲会一如既往地在巷口最黑暗处等着我。三年来我们借手电筒的光，默默地一次次走过巷口那段最黑暗的路，每每想来有人陪伴的读书时光那是何其的幸福！
后来我如愿离开了老家考上了旗里的高中，开启了一段考大学的读书之旅，一切似风轻云淡的陪伴与支持其实是最好的爱！
高中的学习生活，学业上开始感觉吃力，住校的生活力不从心，高考的压力迫近，成绩也是不尽人意，一度心情烦闷到了极点，郁闷笼罩了整个人，但我又向谁诉说？
一次回家取生活费，母亲一脸不高兴絮叨不止，总而言之就是说家里花钱的地方多，言外之意对我继续学业是十二分的不满意。每有此时母亲会被父亲瞪几眼，之后母亲便不再做声了。
返校时，母亲又是一番没好气，埋怨了一大堆，本已心灵脆弱的我默默地在屋角委屈地哭了，父亲命令式地让母亲打开柜子取钱，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疾言厉色，母亲极其不情愿地拿出一个放钱的黑皮包，又是一番没好气，往炕上一扔，结果砸到了墙上，皮包回弹又顺势从炕沿边跌跌撞撞滚到了我的脚边，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已汪洋似海了。父亲还是毅然决然把包里仅剩的几百元全都给我带走了，告诉我：只管好好读书！一向温和的父亲语气坚定而有力，直到多年后想起内心依然一片感动，其实那年父亲身体出现了点小故障，干活、做买卖一度隔浅，家中两位老人又相继过逝，给本不富裕的家又雪上加霜。多年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才读懂了当年一个农家妇人经营家庭的不易，一段情结终于释怀。
应届的高考因知识储备量不够还是落榜了，与同乡的几个好同学一起去集宁工业区中学复读，学费是同学们给凑的，开学一个月后才敢写信告诉父亲。没几日父亲便急匆匆骑车来看我，送来了学费、生活费和一些干粮，临走时父亲看出因擅作主张而一脸愧疚的我，安慰道：孩子，有事儿告诉家里，不要自己扛，家里能供得起你，照顾好自己！父亲转身骑车走了，那一刹那我发现父亲的背驼了，生活的重压已让他不再年轻。
之后父亲隔三差五借往集宁送货之机，给我送来了肉酱、油饼等一类的食物，甚至还从废品回收站买来单位已用过的旧记帐簿，给我张订成一个又一个的草稿本，父亲的手真巧，每每学习最烦躁时，看到这些本子便增加了一份动力……
复读高考前一个月，我还是病了，脑神经衰弱，过度的学习与焦虑让本已营养不良瘦弱的我不堪一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看书一听课便头疼头晕，实在支持不下来，父亲二话没说默默地把我接回了家，轻声地安慰：天无绝人之路，等来年再考！
回家的这一个月，我饱饱地睡了几觉，父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变着花样的给我做饭，母亲也不再唠叨。父亲下地劳动，我便随同父亲一起到自家地近处的小桥边，边走边背，继续复习，乡间小路清新的空气，让我的记忆力似乎又恢复如初，早晚去背，白天去做题，就这样一日日地走近了高考，家里我们谁也不提高考，但似乎都准备着要高考。父亲最后还是把我送回了学校，返校后两三天就放假了，收获了一堆堆未做的模拟卷，有深深的失落也有孤注一掷的坦然。
那一年我竟然考上了，同学们都说是个奇迹，便一同来鼓动我继续复读考本科，但被父亲严词拒绝了。我想父亲已然不愿让我再背负更多的精神压力，心疼这个为读书而备受煎熬瘦弱的孩子。收到通知书的那天，父亲久久地摩挲着那张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晚父亲自斟自饮竟然喝醉了。
时过境迁，我已工作近30年，一直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一份职业，让我拥有更多的尊严与体面，真的要感谢父亲陪我走过的读书时光……
本文首发于2022年7月13日的白泉山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