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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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起暮落，凡尘烟火，说来父亲与手机的情缘还真有些年头了……
父亲是村里较早拥有手机的人，二十余载用过的手机不下十几部，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从早期的腰挂传呼机到移动式的小灵通，从功能甚少的老年手机到无极限畅游的智能手机，有直板的亦有翻盖的，裂屏的亦有黑屏的，有电池磨损的亦有磨边缺角的……但多为家人“遗弃”之物，直到去年父亲大大方方，舒舒坦坦独立选购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欣喜之情不溢言表……
如若把父亲用过的手机统统收罗来，那定是手机的一部活版“发展史”，也定是手机的一场“展销会”，摩挲着那斑迹累累“退伍”的手机，心头默然一阵酸楚：那部部手机岂不是父亲负重前行、坚韧向上的一部生活奋斗史吗？
父亲向来是农人中勤快的小买卖人，小打小闹做点小本生意，收鸡收兔宰羊收皮子是他的老本行。何曾想到，手机在他的“事业”中是何其重要！
一个电话，让父亲省跑了多少冤枉路；一条短信，让父亲又收揽了多少“生意”……多少星辰日月，一辆自行车亦或摩托车，一部手机一支笔，一声吆喝一路行，无数次往返穿梭于老家的村村落落与集宁的肉店集市。村落的沟沟坎坎，路途的风霜雨雪，店主人的冷言讥讽，集市的压价挑剔……安身持家，惟有自己勤谨谦恭。
每到一处父亲必认认真真记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又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还不忘叮嘱人家有业务打电话，走时定要让回拔一个电话，手机铃声响起的一刹那，父亲会心一笑连连点头方才放心离开……
寒往暑来，家中父亲的手机常会响起，或老张家办婚宴需鸡兔若干只，或李家兔羊有病需宰杀收皮子，或肉店急需供货，或集市皮子要跌价需赶快出货……一个个电话，一声声铃响，常惊讶父亲收回的皮子多，收回的鸡兔成色好，也常惊讶于父亲的电话多，获猎的信息多，其实这又何止是做点小买卖，谁说不是勤快诚信的人品见证？家乡的路有多长，或许惟有脚和那部部破损的手机知道，“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高的山。”，汪国真的诗句谁说不是对父亲人生轨迹要义的诠释？
岁月不居，逝水流年，驻足回眸父亲已是古稀老人，买卖是早不做了，对外联系电话少了许多，家中一时间冷清了，父亲也落寞了好一阵子。
常佩服父亲天生具备做买卖的天赋，文化不高的他对数字的敏感远超于一般读书人，一个电话号码打过两次便熟记于心；黑屏手机接过的电话复述一次，之后便能准确回拔；手机上的计算机功能父亲是从不启用的，肉店送货，手提盘子秤有零有整，十几秤过后，自己在屋角默然抽烟，店主人手机上的计算机累加秤数还未结束，父亲早已把需找出的零钱预备在手了，常让人惊讶咋舌许久许久……
而今，一部新手机让父亲又安了无线网，有时想来真有些“鸟笼效应”。
智能手机功能多样，让父亲一时间无暇兼顾。教父亲开掘智能手机的各项基本功能，真的是项大工程。从开机关机，到接打电话，再到拍照微信快手与抖音……多年习惯于可触摸键盘的手机，智能手机突然让父亲举手无措了，操作时频频出错，或是锁屏滑不开手机，或是触碰某项按键黑屏无法操作，亦或是轻触网页退不出去，或是打开视频静寂无声……
教的人是口惹悬河，滔滔不绝；学的人是手忙脚乱，如坐针毡。我们早已熟知的操作，本以为一教便会，但事实并非如此，最后留存的一丝耐心也终于崩塌了，干脆把手机扔到了炕上，不耐烦地连说笨笨笨，父亲自责而愧疚喃喃自语：老了老了。蓦一回转身发现父亲依然立在炕边，一脸谦和，不躁不怒，已显老态的他亦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一般，垂手而立……瞬间内心一片烦躁遂荡起层层涟漪，莫名地开始心疼可怜起父亲来……
曾几何时寒风呼啸的冬夜，依偎在父亲的大皮袄中，父亲扳着手指头教我数数，教我加减乘除；又曾几何时，酷热的夏季月夜，父亲教我读书写字，“人”字的一撇一捺最早便由父亲教授。小时亦非聪明者，想来不是过目不忘，能很早地算题识字定是父亲不知曾几番耐心教导……刹那间竟有些泪目，遂捡起手机又一次更为耐心细致地教父亲操作，一如当年父亲手把手地教我学知识……
生活中想想用我们早已熟知的思维与方法，而想让身边所有人瞬间接受且熟练操作，这是何其难啊，更何况是老人！多给他们一些实践操作的时间，多给他们一些犯错并攻克错误的机会，多给他们一些外化于形、内化于心的包容，想必他们亦如我们当年一路走过来地成长……
辗转一年的时光，父亲已能娴熟地接打电话，畅快地浏览网页视频，亦能刷斗音快手，更能微信视频，只是网购还是一片茫然，深谙网络真假掺半，未曾独立购买。
因得知村中已有了快递代收点，便予父母网购了一些小物品，一时疏忽竟忘了告诉父亲。物品到达时，快递小哥硬是给父亲打了5个电话核实信息，被父亲拒绝了，一口认定是骗子，因为父亲平生从未买过也未收过快递。当我再次告诉父亲快递物品一事，父亲恍然大悟，后悔不迭，以为物品丢失。当取回物品时，父亲大为惊叹时代变化之快！之前父亲害怕诈骗一说，也让女儿调侃哑然失笑了好一阵子：姥爷手机既不绑卡又没钱，何来诈骗？之后所购物品，父亲只要接到电话亦或收到短信，乐此不疲，便欣然径直取货了……取快递拆快递如今也成了父母亲生活中很快乐的一件事了。
岁月如流，父母腿脚已不再灵便，一部手机亦或是他们打开世界，走向远方的另一种方式，无须苛责，街头巷尾奇闻异事，大政方针美食养生，小品相声调侃俚语，或俗或雅，随他们看去。惟愿在我们无法朝夕相伴的日起日落中，老人们还有手机中更为广阔的一片世界，给予他们更多的笑声，更多生活的谈资，开心一笑，其乐陶陶，不留时间更多空白，从此不再更多孤独……
本文首发于2022年12月12日白泉山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