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清浅,一半烟火,一半清欢。而家中这个敦实的石头辣椒钵或许恰是这人间烟火与清欢的媒介物,几经辗转,几度春秋,俨然成了家中所剩无几的老物件之一了。
这个辣椒钵,据老父亲说打他记事起便有了,源于何处,起于何时,历时几载,无人问过,不知其详,钵体虽有凹槽斑斑点点,但里里外外用手摸去光滑圆润,足见其经历岁月之长、磨砺之久。
辣椒钵通体为整块石料磨制而成,无拼接,全身呈石料本身的青灰色。外如花盆状,但形制比例却小于花盆,下有明显磨压似花瓶底苔工艺,使其更加秀气,高13厘米,内口径10厘米,钵身周长19厘米,约有2斤重,应是石头老物件中的小巧者吧?原配有木柄铁头的捣锤,后因几次翻盖老屋,丢弃旧物之多,捣锤不知所踪,后偶有捶捣之物,便用擀面杖代替。大概因其个体小,不占多大地方,且有使用价值,便一直保留至之。
辣椒钵的基本功效也就是家中日用捶捣碎物的器具,可能早些年常用来捣碎辣椒,取其功用便直接笼统地称其为“辣椒钵”。记忆中,辣椒钵常被搬出搬进,用时拿出来,用毕便随意闲置一角落,虽不起眼,但平日居家过日子捣碎之物还是常有的。用时便被放在炕上、灶台边、大红柜上、饭桌边,甚至是院子中的墙上、台阶上,只要人使用时得劲方便,随处即可。年节里因改善伙食,招待亲戚,研磨捣碎之物较平日里自然多了些,因此辣椒钵也常被邻居借去,多家辗转,好几日才被归还,人们捣捣捶捶,捶捶捣捣,在这一捣一捶中,弥漫的是人间烟火气,填饱肚子大概是那时最抚慰凡人心的了!
辣椒钵其实并非只能去捣辣椒,大抵需捣碎之物都可,如花椒、大料、茴香等颗粒状调料,甚至大粒状的结晶盐,块状的白矾,奶奶抓过的中药,吃剩晾干的杏核儿,年节时吃饺子的蒜瓣,秋冬季节里的“酱面面”……
每有捶捣之物,家中老小都可上手操作,物品不同,用力不同,发出的声响亦不同,时有“通通”“咚咚”“咣咣”之响。捶捣之时需会用力,轻重缓急,完全根据物品种类及所需而定,一边捶捣一边观察,更需不时用手遮护钵体的裸露口,以防敲碎之物外溢。不多时,食材被敲碎后更浓郁的气息,便氤氲弥漫了整个房间,或辣眼或刺鼻或沁心脾,给人味蕾上一个大大的刺激。接下来,即可把捣碎之物倒在一个小细箩子里,细细地筛,未被筛下之物需二次加工再捣,只待全部捣碎即可收工。最后,母亲总不忘用一把小刷子轻轻刮刷钵体中的凹槽处,以免食材浪费。如若更换食材,那就需用水清洗钵体内部,晾晒干燥且无异味,即可再次进行别种食材的捶捣。
这样的捶捣之事,小时候常与家人参与,每次不免要捣上几锤,或守候一旁用手抓牢钵体,亦或小手遮掩钵口,玩在其中,也乐在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与父母捣“酱面面”,那些旧时光,温馨而甜蜜……
“酱面面”的原材料是当年新收下的胡麻籽,大抵因早年间常被捣碎烹炒菜系当酱用,故美其名曰“酱面面”。
每到秋冬季节,家里的庄稼活已完毕,闲暇的日子里,父亲便会做这项精细活,先把胡麻籽细细打理干净后,便在大锅里用温火慢慢地煸炒再煸炒,直待有香味散溢,八九成熟为最佳,即可出锅,待晾温后轻轻倒入辣椒钵中,便开始捶捣。因胡麻籽小,既不能倒满又不能用力太猛,这真是一项力气活又是一项技术活!一锤一锤捣下去,在无数次的捶捣之后,胡麻籽碎成了面面。瞬间,其香味似乎比炒熟后又扩大了几倍,此时撒入适量的盐拌匀,放入空罐头瓶子中,做菜时放一小勺,真是绝佳的调味品。小时候也常有馒头夹酱面面的吃法,亦或用手指头沾酱面面偷吃的情形。
其实酱面面最佳的吃法是,配上一锅刚出锅裂皮破浆的焖土豆,剥开烫手的土豆,沾满酱面面,土豆的沙绵,胡麻的沁香,盐的调味,再配上一盘酸辣的烂腌菜,那真是饭食中的绝配啊!与此同时,母亲总会把捣碎的辣椒拌上油和葱花与莜面一起上锅蒸熟,或莜面窝窝或莜面鱼鱼,调好酸汤放进葱花,再放上红红的炖好的辣椒。烂腌菜、辣椒拌莜面,土豆蘸酱面面,那种馨香酸爽的感觉永远都是味蕾上抹不去的记忆,让人欲罢不能,土豆、莜面、酱面面是这么多年永远吃不厌的老家饭!
时过境迁,捣辣椒、酱面面的时光渐已远逝,原始的辣椒钵早已被精磨细研的调料机器代替,现已闲置好几年不再使用,全身落满了灰尘。
如今再次细细端详眼前的这个老物件,虽过时被弃置,但历经岁月捶捣,在无数次的捶捣中磨砺着自己,证明着已逝年华中曾经的存在与价值,而今褪去一身繁华,一如老态的长者,也像极了我们渐已老逝的父辈祖辈们,一生勤劳朴实、善良谦逊,奋斗一生任生活风雨捶捣。辣椒钵已老,人亦老,但怎能忘记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们亦或是他们默然无声,任劳任怨,忍辱负重,虽苦犹荣……
老物件是一个时代,是一代人,更是一种不朽的精神,我家的辣椒钵亦为这样的老物件,让人心生敬畏!冥冥中祈盼我及我的子辈们终生能做家中辣椒钵这样的人!
本文首发于2022年11月29日白泉山书院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