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葛利芳的头像

葛利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1/22
分享

味蕾乡愁咸菜情

鲁迅先生曾说过:“故乡是乡愁的记忆,它只属于童年,成年后再无故乡。”

是啊,抬眼间已是落叶深秋,方知人生亦如秋,辗转流年太匆匆,回不去的童年,忘不掉的故乡,一粥一饭,一餐一食,味蕾的记忆是永不褪色的乡愁,在心里,在梦里,也在生命里……

要说故乡秋的味蕾记忆,莫过于那星星点点散落在生命长河里有关腌咸菜、吃咸菜的旧时光。

童年的故乡是苦寒的。物质匮乏,人的味蕾变得异常敏感而贪婪。粗茶淡饭是寡淡的,但因有不同咸菜的搭配、调剂,让故乡那些整天围着锅头转的主妇们具备了更多做饭的食材与灵感。“家中有菜,心里不慌”,于是乎在她们的巧手之下,无尽发挥,悠悠岁月里竟衍生出别样的生活滋味。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咸菜可谓是融入故乡人三餐四季的灵魂调剂之物,滋养着我们的味蕾,丰富着我们的饭食!

每年寒露时分,故乡的农活已大半告以段落,四野里望去已是一片空旷寥落,打谷场上“突突突”冒着黑烟的脱谷机也渐已安静了下来,那如山般的庄稼垛一天少似一天,最后消散殆尽。这时候,故乡人便又马不停蹄开启了另一项“秋收冬藏”的工作——腌咸菜。它常与收尾的农活交错进行,断断续续,一直会持续到霜降甚至更晚些时日。

小时候,秋日的暖阳里,父亲早早从家中挪出那口腌菜的大瓮缸,在院子里用清水一次次认真地冲洗,而后在太阳下暴晒,使水汽完全蒸发,便开始了腌菜工作。

母亲和奶奶负责打理每年必要腌渍的“抱头白”“青麻叶”,一根根地去除菜的根部,并打去腐朽的别叶,再轻轻抖掉表皮的浮土。这样的菜最适合整腌,个头大的也有一破两半的,这样腌出的菜品相好,又方便不同饭食所需。白菜系列的腌菜大多不用提前洗,只待腌好食用之时再细细清洗。多年的实践证明,清洗过后的白菜,加之自身的水分较多,如再把控不好水温,腌出的菜易发蔫、腐烂。因此,不宜清洗。腌渍这样的菜,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于是便全家齐动手。父亲先在大瓮的底部撒上厚厚的一层盐,我和弟弟从奶奶手中接过已打理好的菜,然后再郑重其事地递到母亲手中,母亲踮起脚尖探下身子把菜放入瓮缸。齐刷刷头顶头的菜便被平整而有序压紧压实铺好一层。接着父亲又是撒了满满的一层盐,如此循环往复,只待瓮缸已满十之七八。最后,父亲就把家中那块平整且厚实的“压菜石”重重地压在了已入瓮的菜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其缓步挪到阴凉的存放处。待静置一晚,菜自然被刹出水分,水与菜浸润在了一起。此时母亲就把刚打上来拔凉拔凉的井水倒入缸内,把菜浸没;而后还要隔三差五,打去浮沫,尝尝咸淡,适时加水加盐,让菜更充分的腌渍。

期间,不乏又有自家产的红萝卜、黄萝卜,清洗干净,一同没入大腌菜缸中,充分利用着这有限的空间,一同发酵。

咸菜的发酵期少则三五天,多则二十多天,如彻底入味腌透多在一月有余。据老人们讲,腌菜发酵期的长短取决于菜的本身,及腌渍环境的温度。温度越高,发酵越快,但储藏期短;反之,温度越低,发酵稍慢些,但储存期会长一些。有的咸菜会一直放到来年的五月份甚或七月份,表皮不发黏,入口依然嘎巴脆。长年累月的生活实践及口耳相传,让故乡人形成了独特的腌菜风格,拿捏有致、色香味俱全。不得不说这是项技术活,更是一种生活智慧!难怪汪曾祺老先生曾在《咸菜与文化》一文中写到:“中国不出咸菜的地方不多,各地的咸菜,各有特点,互不雷同……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

那时母亲也是我们左邻右舍腌菜的一把好手,常是腌了自家的菜,还常被邻居们隔墙叫去指导他家去腌菜。选选食材,尝尝咸淡;点点细节,亲力亲为,热心帮忙;甚或还要把自家未腌完的白菜赠与他人,而后便又提回半筐子的韭菜,或是几苗绿茵茵、白生生的芥菜。故乡人就是这样彼此间的“物物交换”,乐此不疲,从不吝啬。

其实故乡人的腌菜种类远不止这些,且大多自产自足,品目繁杂,可腌之物甚多。什么圆菜、芹菜、芥菜、豆角、黄瓜、茄子、洋山药(洋姜)、芋头、金得乐(地环),甚至还有韭菜、香菜、绿西红柿等等,故乡人啊真的是无所不腌!

“烂腌菜”是故乡人腌的最实用的一种。大抵因其食材混杂,做法简单,故得其名。所腌菜蔬多为秋季价格低廉的圆菜。或切丝或手撕块状,再辅以红萝卜丝、黄萝卜丝,搭配上几个或红或绿的辣椒,用盐杀出水分,而后再撒上少许的盐,冷水浸没即可。没几天即可食用,是吃面、喝粥、吃肉、喝点小酒的必搭调味之菜。入口凉丝丝、脆生生,酸爽可口,美不可言!

与“烂腌菜”最搭的莫过于老家的莜面饭。光滑均匀的细莜面鱼鱼,薄薄的莜面窝窝,芹菜绿叶与土豆丝相搭的莜面墩墩,敦实而柔润的莜面片片,再配上刚出锅开口裂皮的土豆,那叫一个“绝”。“烂腌菜”外加绿叶香菜的汤汁调好,然后拌上满满一筷子的油泼红辣椒,把刚焖好还烫手的去皮土豆一同放入碗中,三两筷子轻轻一拨拉,松软的土豆成泥与汤汁融为一体了,再拌上柔滑精道的故乡莜面,汤汁的酸辣,咸菜的脆爽,土豆的沙绵,莜面的润泽,真可谓人间味蕾的至味,一辈子都吃不够!

与“抱头白”“青麻叶”“烂腌菜”相比,腌渍其它咸菜,程序要复杂些,还得常辅之以酱油、酸醋、辣椒、蒜、姜、白糖及若干大颗粒调料,更需要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成本高了,因此得倍加小心,否则功亏一篑得全部倒掉,让那些腌菜的家庭主妇们会惋惜好一阵子。因此能腌的一手好菜,也是故乡人明里暗里评价一个好家庭主妇很重要的一点。

在故乡,这样精心腌的菜,被故乡人称作“细菜”,大约是细致、金贵之意吧!如茄子、黄瓜、豆角之类,如盐放少了,便会发黄、发酸、发蔫,不久就坏掉了;如盐放多了,菜本身的味道就被全部淹没,而且发涩发苦,导致难以下咽,最终弃之而去。这样腌的恰到好处的菜,一般要放在年节里或来重要亲戚才拿出来享用,多为招客待友的下酒之菜。酒慢慢地喝,菜细细地品,越咂摸越有味道,生活的苦难与委屈便渐渐消融于这酒和菜中了,大不了多一番人生亦如此的感慨,生活该咋过还得咋过,释然终是饶恕……

腌菜中最麻烦的是芋头和金得乐。首先腌芋头得先把外层的皮一点点用刀剔除,不能带一丝的刺儿,直到呈现其鲜嫩的肉质方可,否则入口发柴如同线绳一般。腌时,整腌或用手工花刀切开;方法有水腌的,糖醋的,酱油的,手法不一,腌法多样,灵活自由。这样的菜脆爽、入味,可以甜口,夹在馒头、包子里吃最佳,一盘咸菜外搭一碗小米粥煮土豆,真可当一顿饭!

其次是金得乐,学名叫地环,确如其名,个头不大,形如葫芦、螺丝钉。内里的褶皱较多,清洗起来尤为繁琐,一罐子的金得乐没个半天洗不出来,因为个个需用细而柔软的刷子,细细地打理。只待你腰酸背疼、眼花头胀才算结束。然后辅之以喜欢的配料,酸甜咸辣不一而同,数量多少因家庭人口而定,花花绿绿或入瓶入坛,而后便是一段酝酿发酵的等待,如同孩童储藏的一个梦一样,有了满心的期待,是少菜的童年里最奢侈的咸菜,嫩生生、辣喷喷,入脾润心!

那时也特别喜欢母亲腌的韭菜及秋香菜。先把菜清洗干净晾晒到无水汽后,再细细切碎,拌上适量的盐,随后分别装入积攒的透明玻璃罐头瓶子中,绿茵茵的存放在阴凉处,摆成一排煞是好看!在寒冷少绿叶蔬菜的季节,这无疑成了很重要的一道绿色调配物,尤其是烩菜、喝面、凉拌粉条及豆腐,放上一大筷子,饭食瞬间有了色,让本为平淡的食物顿时有了灵魂,继而衍生出了香与味,至今难以忘怀!

每年家中腌的白菜到立冬时节差不多就可食用了,或土豆丝丝熬酸菜,烩酸菜、酸菜炒粉条,酸菜焖面,酸菜炖鱼,酸菜土豆丝凉拌蘸莜面,青麻叶熬粉片片……吃法多样,不一而足,这样的菜一直能吃到来年的四五月份,吃不完的便晒干成了“干咸菜”,可当一种调口的小零食。

说起“干咸菜”,确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味蕾记忆。二十多年前炎热难耐的夏季,因怀孕好一段时间都没有食欲。那时不知源于什么,突然就想吃小时候吃过的干咸菜,而且是那种酸辣有嚼劲的萝卜干。于是母亲在村里寻了两条街,终在一个八旬独居老太太家里寻得这样的干咸菜,讨要了一小包,第二天早早地在大街上眼巴巴地等开往旗里的班车给我捎了来,为此终是解了馋,开了胃。那确乎是一包干咸菜的记忆,但又不何止是一包干咸菜?

名目繁多的大量腌咸菜,和对咸菜如此渴求的时代早已远去,但它们独特的醇香,却成了我匆匆远逝岁月中的缕缕乡愁,渐行渐远,渐远渐浓……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